上篇

吱扭大叔住在大名鼎鼎的糟糕市。

吱扭大叔圆头圆脸圆身子，走起路来摇摇摆摆，左右乱晃，仿佛是个在街上滚来滚去的大酒桶。这样的形体很适合喝酒和流浪。

吱扭大叔戴顶又破又烂的黑礼帽，穿件又大又脏的破风衣，风衣口袋里装着两个大酒瓶。不管走坐，吱扭大叔都不停地取出酒瓶，吱——扭，吱——扭，喝几口酒，然后咂巴咂巴两片厚嘴唇，两只小眼睛顿时放出光彩，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。喝醉了，他就把风衣裹紧，随便躺在街头墙角、马路边上、花园树丛下，呼呼大睡。

一天，吱扭大叔用身上唯一一件还值几个钱的老怀表换了两瓶酒，悠哉游哉地走在马路上，一边揉着圆圆的大肚子，一边举起酒瓶，吱——扭，吱——扭，正喝得起劲，不小心被石头绊了一下，扑通一声，整个人酒桶般地倒地摔了个嘴啃泥。酒瓶打碎了，帽子骨碌碌滚出丈把远。可他没有马上捡帽子，而是赶紧趴下，嘴唇贴地吱——扭、吱——扭地喝着洒在地上的酒。许多过路人都围上来看稀奇。他对大伙这种莫名其妙的模样很纳闷：“喂，傻看什么？还不赶快趴下来喝酒呀！”

吱扭大叔喝醉了，咿咿呀呀地唱着歌，摇摇摆摆地跳起舞来。他的舞姿很潇洒，我敢说糟糕市再也没有比他跳得更好的了。许多人都停下手中的活儿跟着学，连骑自行车开汽车的人也都停下车，跟着他左右摇摆起来，一会儿就都陶醉在疯狂的旋律中了。

跳了一会儿，吱扭大叔跳累了，想找个地方休息。他打开了一辆汽车的门，一屁股坐进去。嗡嗡，启动引擎，嘀嘀，开跑了。还在跳舞的车主听到喇叭声，忽然明白过来，慌忙去追赶。可是车儿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。

吱扭大叔开起车来也东一下西一下摇摇晃晃，差点撞翻一个岗亭。

站岗的警察长了一个又肥又大的绿鼻子，外号叫绿鼻子警察。那年糟糕市招聘警察时，他去报名，受到警察局长的青睐：“你这鼻子长得太妙了，简直是绿灯长明！人们讨厌红灯，你一定会大受欢迎的。”绿鼻子被录用了，成了绿鼻子警察。绿鼻子警察也真够和气的了，他老是给人家开绿灯，果然讨得了大家的喜爱。全市警察评比时，绿鼻子警察一连三年夺冠。

但是，今天绿鼻子警察却大动肝火。他那绿鼻子气成了红鼻子，亮了红灯，示意吱扭大叔停车。

吱扭大叔哪管这一套，继续横冲直撞。

绿鼻子警察赶紧跳上警车，摁响警笛，开亮警灯，加大油门向前追去。

吱扭大叔一看绿鼻子警察追上来了，赶紧跳下汽车，在马路上飞跑。绿鼻子警察也停下汽车紧追不舍。吱扭大叔眼看要被绿鼻子警察追上了。他灵机一动，一头钻进了马路旁边的一个垃圾筒里。

这时正好有个漂亮的小姑娘来倒垃圾，吱扭大叔怕她发现自己，赶紧伸出手，一把把小姑娘手里的垃圾抓了过去。

小姑娘一愣，吓得哇的一声哭了。小姑娘一边哭一边掉头飞快地跑去，一头撞在绿鼻子警察的身上。绿鼻子警察不知出了什么事。小姑娘告诉他，垃圾筒里有魔鬼。绿鼻子警察更加莫名其妙了。最后他断定，一定是小姑娘读童话书读得太多了，中了邪。于是他决定先把小姑娘送回家去。

一路上，他给小姑娘讲了许多有趣的故事，这些故事把小姑娘逗笑了，逗得他自己也笑了。当然他早就把追捕吱扭大叔的事儿抛到九霄云外去了。

吱扭大叔总算躲过了一场禁闭。

吱扭大叔见绿鼻子警察和小姑娘走远了，这才擦着满脸的冷汗从垃圾筒里爬出来，可他并没有马上改掉喝酒的老毛病，不一会儿，他又酒瘾大发，掏出酒瓶，吱——扭，吱——扭，又喝了个酩酊大醉。

吱扭大叔喝醉了就躺在一个商场的拐角处睡觉。这时，一个小伙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。他一看到吱扭大叔便停了下来，用手拍拍吱扭大叔，吱扭大叔没吭声。他便急忙把吱扭大叔身上的衣服脱下来，又将自己的衣服脱下来，穿在吱扭大叔的身上，然后穿上吱扭大叔的破风衣，戴上吱扭大叔的破礼帽，慌慌张张地跑走了。

不一会儿，有两个巡警朝这边跑来，在吱扭大叔的身边停下。他们研究了一番吱扭大叔身上的衣服，便把他带到了警察局。

吱扭大叔酒还没醒，歪着头靠在椅子上呼呼大睡。两个巡警又是往他脑袋上泼冷水，又是在他的鼻子底下涂抹清凉油，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弄醒。一个巡警大声喝道：“别装蒜！快快如实招来！”

另一个巡警打开笔录纸，准备记录。

“招，招什么？”吱扭大叔眨巴着一对小眼睛，满脸迷惑。

“招你怎样偷珠主店的珠宝的？”审问的巡警提醒他。

“偷，偷珠宝店的珠宝？”吱扭大叔咧嘴笑了起来。

“你笑什么？”审问的巡警鼻子都气歪了。

“你们搞错了。”吱扭大叔说。

“怎么会错呢？有人亲眼看见你从珠宝店的橱窗里跳出来，逃跑时穿的就是这套衣服。”审问的巡警指着吱扭大叔身上的红西装说。

吱扭大叔发现自己身上穿了件红西服，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了。他急忙辩解说：“我真不是小偷，不信你问绿鼻子警察。”

审问的巡警给绿鼻子警察打了个电话。

绿鼻子警察赶来了。他看了一眼吱扭大叔，说：“你们确实搞错了。我敢向上帝保证，尽管他贪杯好酒，但他决不会偷东西。”

那么，偷盗珠宝商店珠宝的家伙是谁呢？两个巡警犯起难来，破不了案，没法向局长交差啊！

吱扭大叔看着两个巡警愁眉不展的样子，说：“我有办法。”

“你有什么办法，快说。”两个巡警激动得跳了起来。

吱扭大叔说：“不用说了，你们给我一副手铐，我保证把他捉来。”

两个巡警送给吱扭大叔一副手铐，吱扭大叔告辞巡警，独自消失在夜幕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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糟糕市最热闹的环城公园的树荫下，出现了一个专卖偏方的江湖郎中。

郎中戴顶牛皮帽，穿着大白褂，盘腿坐在草坪上，面前铺了一块白布，白布中央放了一个黑布袋，黑布袋上写着几个醒目的大字：“专治奇痒顽症。”这郎中就是吱扭大叔。

不一会儿，就有人来求医了。

第一个来求医的是个小男孩。他脱掉鞋袜，不停地挠着脚丫子，皱着眉头说：“痒死我了，快给我治治！”

吱扭大叔看了看小男孩的脚，又拎起小男孩的袜子在鼻子底下闻了闻，赶忙用手扇了扇，说：“臭死我了，我不治这种病！”

“你不是专治奇痒吗？”小男孩不解地问。

吱扭大叔说：“你的脚所以痒，是因为不爱洗脚，得了脚气病。脚气病发作，脚指头就痒痒，有原因的病能算奇吗？不奇，所以我不治。”

吱扭大叔指着黑布袋上的“奇”字，挥挥手，示意男孩快走。男孩悻悻地去了。

又来了个背书包的小女孩，顶多是六年级的学生。小女孩脱掉漂亮的高跟皮鞋，使劲地挠着脚心说：“我的脚痒死了，快给我治治吧。”

吱扭大叔看看小女孩的脚，把小女孩的高跟皮鞋拎起来，用手指头量量鞋跟，鞋跟比中指还长。吱扭大叔摇摇头说：“你的病我也不治。”

“为什么？”小女孩使劲地挠着脚心，急得要哭了。“因为你的脚发痒也是有原因的，原因就是鞋跟太高。像你这样小小的年纪就穿这么高跟的鞋，长大了非踩高跷不可。”女孩也悻悻地去了。

……

吱扭大叔就这样胡扯八道地打发着来求医的病人。一天一个病人的病也没治成。

眼看天快黑了，吱扭大叔还饿着肚子呢。他想，恐怕今天遇不上真正的病号了。他正要收拾东西找地方休息，从公园的树丛中钻出一个尖嘴猴腮的小伙子。小伙子四下瞅瞅，见没有别人在场，一把拉住吱扭大叔的胳膊说：“痒死我了，快给我治一下吧。”吱扭大叔仔细瞧一眼小伙子，见小伙子一副诚恳的样子，心想，看来这回遇上真病号了。他和气地问：“你哪儿痒？”

“手痒。”小伙子双手轮流乱抓着说。

吱扭大叔捏着小伙子的手，认真地检查一番，没有发现什么明显的症状。

“是这么回事？”小伙子不好意思地说，“我看到人家的好东西，手就痒……”

“痒得厉害吗？”吱扭大叔问。

“厉害，发作起来，怎么挠也挠不好。”

“那么，最近一次发作是什么时候？”

“昨晚……”小伙子话刚出口，又收住了。他四下看看，见没有其他人，这才把嘴凑近吱扭大叔的耳畔说：“昨晚我从珠宝商店门前经过，看橱窗里有那么多值钱的玩艺儿，手就痒起来，痒得实在受不了啦，我就……下手了……”

“哦，那好办。”吱扭大叔指着面前的黑布袋说，“你把双手伸进去，一会儿就好了。”

小伙子按吱扭大叔的要求把双手伸进黑布袋里。吱扭大叔在黑布袋外面用手一挤，就听袋子里咔嚓一声响，然后拉着小伙子的胳膊说：“跟我走吧。”

“走，上哪儿？”小伙子一愣。

“警察局。”吱扭大叔得意万分。

“你！你……”小伙子火冒三丈，要从黑布袋里抽出双手厮打吱扭大叔。但他的双手已被吱扭大叔藏在黑布袋里的手铐牢牢铐住，动弹不得了。

吱扭大叔把小伙子送到警察局，两个巡警一审问，小伙子如实招了供，交出了所偷窃的全部珠宝和首饰。两个巡警高兴坏了。吱扭大叔破案有功，他们决定好好奖励吱扭大叔。他们问：“你想要什么，要钱吗？”

吱扭大叔说：“不要钱，要钱干么？要了钱还得麻烦去换成酒……你们有酒吗？”

两个巡警一听，马上给吱扭大叔买了一大桶糟糕市最好的陈年老窖。吱扭大叔抱着酒桶，乐得一边唱歌一边一颠一颠地离去。

这么多的酒，起码够喝一个星期。吱扭大叔欢天喜地之际，不禁又犯起愁来：这么多的酒一时喝不完，存放在哪儿好呢？放垃圾筒里？不妥，要是被运垃圾的当成垃圾运走了，可就糟了;放在下水道里？也不成，万一被一群喜欢喝酒的老鼠碰上了，不是等于给它们送礼吗？到底放哪儿好呢？吱扭大叔想啊想啊，终于想到一个安全的地方。趁黑夜没有人，他悄悄地摸进一幢大楼，把酒桶严严实实地藏了起来。然后，他早早躺在公园里的长椅上，舒舒服服地睡起大觉来。

睡着睡着，吱扭大叔突然被一阵纷乱的吵杂声惊醒。原来，糟糕市市政府办公大楼着火了，全市的消防车正哇哇地叫着朝这边开过来。市政府门前广场围满了人：有的东窜西跑，忙着救火;有的东张西望，在看热闹。广场上吵吵嚷嚷，乱成一片。

糟糕市市长也闻讯赶来了。他和消防队长站在高高的指挥车上，用喇叭喊话，指挥消防队员灭火。消防队员慌忙举起水枪朝市政府大楼喷水，但怎么喷也不解决问题。因为火是从大楼里面着起来的，必须打开大楼里的消防栓，火才能扑灭。

市长命令消防队员们往大楼里冲。可是，消防队员们不但不往大楼里冲，反而望着熊熊的烈火，不住地往后退。

市长气坏了，拎起消防队长的衣领，要他亲自带队冲进大楼。消防队长吓得双腿乱抖，两手直摆，结结巴巴地说：“别！别……”

正在这时，只见人群里突然窜出一个人来，发了疯似地冲进了大楼。接着，听到大楼里发出一阵隆隆声。大楼里的自动消防装置启动了，高效灭火的二氧化碳、灰砂、干冰，顷刻间从大楼里的各个部位喷了出来，不一会儿就把大火扑灭了。

围观的群众一阵欢呼，焦急万分的市长也平静下来了，消防队长心中的一块石头也落了地。但大家接着又不禁陷入了一种感激的悲痛之中，因为刚才那位勇士可以说是在火海里灭火，很难生还，定死无疑。有的人甚至脱帽垂首，为舍身救火的那位勇士默哀！

这时，奇迹却出现了。只见那位勇士竟然抱着一桶酒东倒西歪地从烟雾中钻了出来。

市长疾步上前，搀扶着左摇右摆的勇士，激动得涕泪滂沱，不知说什么好。

人们怀着万分崇敬的心情，高呼着向勇士学习的口号，把勇士团团围住，纷纷争睹勇士的英姿，请他签名留念……

勇士就是吱扭大叔。

吱扭大叔成了糟糕市的英雄。为了表彰吱扭大叔的丰功伟绩，市长决定重奖吱扭大叔，并授予其“模范市民”的称号。

授奖仪式马上要在市政府广场举行。届时，还要请吱扭大叔向人们作英雄事迹报告。吱扭大叔惴惴不安连连推辞。市长却坚定地说：“你一定要讲。因为我们要以你的精神教育鼓励糟糕市的全体市民……”

盛情难却，吱扭大叔只好同意了，发表演说前他特地理了发，刮了脸，换了一套干净衣服。因为他想：糟糕市的楷模决不应该是一个邋邋遏遏、好吃懒做、无所事事的酒鬼。

吱扭大叔精神焕发地登上了演讲台，他先用一分钟的时间调节一下自己紧张的情绪，又镇静自若地向台下深深鞠了一躬，说：“感谢大家赐给我如此至高无上的荣誉。遗憾的是，我之所以扑入大火之中，是因为我的酒桶藏在大楼的消防箱里。我取酒桶时，无意间触动了消防栓……感谢上帝扑灭了大火……”人们一听，全都愣住了，广场上足足静了五分钟。起初，人们陷入了一种迷惑、一种不解;紧接着，人们又被吱扭大叔出奇地诚实感动了。诚实比勇气更可贵。人们又兴奋地欢呼起来：“吱扭大叔！吱扭大叔……”

哗哗哗！雷鸣般的掌声此起彼伏，响彻云霄……欢呼声和掌声令吱扭大叔心醉。从此，他再也不贪杯喝酒了。他真的成了一位糟糕市的好市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