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前有个牧师，一心想找个仆人，除了干其他活外，还要能够在午夜敲响教堂的钟。
毫无疑问，在劳累了一天之后，并非人人都喜欢在半夜爬起来，不过话虽如此，仍然有很多人同意试一试。然而奇怪的是仆人只要半夜去敲钟，人就从此不见了，就好像大地把他吞噬了似的。钟从来没响过，敲钟人也从来没回来过。牧师尽量保守着这个秘密，不过尽管如此，秘密还是泄露了出去，结果再也没有人来侍候他。事实上，甚至有人谣传，正是牧师本人把那些失踪的人给谋杀了。
所以，尽管牧师每个星期天都允诺，谁要是能够敲响教堂的钟声，完成这项神圣的任务，报酬将会加倍，但是却从来没有结果。不管允诺什么条件，就是没有人听，可怜的牧师都绝望了。就在这时，有一天他正站在家门口，一个被村里人称做“聪明的汉斯”的小伙子走过来。“小气鬼让我吃不饱、喝不足，我和他已经过够了，”他说。“我愿意为您干活。”“太好了，我的孩子。”牧师回答说。“今天夜里，你就有机会证明你的勇气。明天我们再讨论你的报酬问题。”
汉斯对此很满意，立即到厨房里去干活，压根儿就不晓得新主人和旧主人是一样的小气。牧师希望当着自己的面，仆人们会克制些，因此他常常和仆人们一起用餐，力劝他们多喝酒，心想这样他们吃得就少了，因为牛肉要比啤酒贵。不过汉斯来了后，他就遇到了对手，他很快就心疼地发现，对汉斯来说，多喝并不意味着少吃。
午夜前一小时，汉斯进了教堂，把身后的门锁上。他本以为教堂里会漆黑一片，悄无声息，结果让他吃惊的是教堂里灯火通明，一群人正围着桌子打牌。汉斯对眼前这奇怪的一幕一点都不害怕，也不小心翼翼地躲起来，而是走近桌子，和玩牌的人坐在一起。有个人抬起头来问：“朋友，你在这儿干吗？”汉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，然后哈哈一笑，回答说：“噢，要是有谁有权来问这个问题的话，那应该是我！倘若我不问的话，你最好也别问！”
然后他拿起牌，和陌生人玩了起来，就好像打小就认识他们似的。他的运气不错，不久其他赌徒的钱都进了他的口袋。午夜一到，鸡叫了起来，顿时灯光、桌子、牌以及玩牌的人全都不见了，只剩下汉斯一个人。
他摸索了一会儿，找到钟楼内的楼梯，然后摸索着往上爬。
在第一个平台处，借助着墙缝里透出的一丝亮光，他看见那里坐着个小矮子，没有头。“呵呵！我的小家伙，你在这儿干什么？”汉斯问。他也不等小矮子回答，就一脚把他踢到楼下。然后他往上爬，发现每个平台上都有这么一个一声不响的家伙，因此也像对待第一个那样对待他们。
最后，他爬到顶上，休息一下，四下里望一望，发现还有一个无头的人蜷缩在钟里面，等待着。汉斯只要抓住绳子，就可以用钟锤把他打死。
“出来吧，我的小朋友！”汉斯叫道。“这可没什么好商量的！也许你已经看见你的伙伴们是怎么下楼的，你也许也想像他们那样。不过你的位置最高，应该更体面地出去，从窗子跳出去。”
他一边说，一边往梯子上爬，准备把小矮人从钟里揪出来，扔出去。
小矮人一见，赶紧大声哀求道：“哦，兄弟！饶命啦，我答应从今往后，无论是我还是我的伙伴，再也不会来烦你。我又小又弱，但是谁敢断定将来我就不能报答你？”
“你这个可怜的小虾米！”汉斯回答说。“你的感激就是对我的报答！我今晚碰巧心情好，我就不要你的命。不过你要小心些，要是再让我看见，你就不会这么轻易逃走的！”
无头人千恩万谢，从钟绳上匆匆滑下来，就像逃离大火一样，迅速逃离钟楼。然后汉斯使劲地敲钟。
牧师听到了午夜的钟声，非常惊奇，不过却很高兴，终于找到了一个人来做这件事。汉斯敲了一会儿，然后跑到储藏草料的顶棚，呼呼大睡。
话说牧师有个习惯，喜欢早起，四处转转，好让佣人们各自忙着自己的活计。今天早晨，所有佣人都各就各位，唯有汉斯例外，谁也不晓得他在哪儿。九点了，汉斯还是没有人影，到了十一点，牧师开始担心起来，怕他也像其他敲钟人那样不见了。不过等到佣人们都来吃午饭时，汉斯终于出现了，伸着懒腰，打着哈欠。
“你这段时间到哪里去了？”牧师问。
“睡觉！”汉斯说。
“睡觉！”牧师惊得叫起来。“你不是想告诉我你一直睡到中午吧？”
“我就是这意思。”汉斯回答。“谁要是夜里干活的话，就得白天睡觉，这就好似白天干活的人夜里睡觉一样。你要是能找到别人在半夜敲钟，那我就准备从早干活，不过你要是还指望我敲钟的话，我最起码要睡到中午。”
牧师想和他争辩，不过最后却达成了如下协议：汉斯不再负责敲钟，而是像其他人那样从日出干到日落，早饭和午饭后各休息一小时，他可以去睡觉。“不过，当然啦，”牧师漫不经心地又加了一句，“有时为了把活干完，要加点班，尤其是在冬天，白天较短。”
“决不！”汉斯回答。“除非夏天让我早点收工，除了我答应过的，也就是说从天亮干到天黑，我一下子也不多干。因此，你应该清楚可以得到什么。”
几个星期后，牧师应邀到邻近的城里去做洗礼，要汉斯和他一道去。到邻近的城市只需要几个小时，所以当他看见汉斯带着一大包吃的时，非常惊讶。
“你带着那些干什么？”牧师问。“我们天黑前就可以赶到那里。”
“谁晓得呢？”汉斯回答说。“很多事情都可以延误我们的行程，我不需要提醒你我之间的协议，太阳一落山，我就不再是你的仆人了。要是天黑前我们到不了城里，到那时我就不管你了。”
牧师以为他在开玩笑，就没再多说。然而在他们离开村子后，刚刚赶了几英里路，就发现前一天晚上下了雪，雪被风吹成一堆一堆的。雪堆妨碍了他们的行程，等到他们进了路途中的一片密林时，太阳已经到了树梢。马儿在松软的深雪中慢慢地往前走;他们一边走，汉斯一边不停地回头看看背后的太阳。
“你背后有什么？”牧师问。“你老是回头望什么？”
“我老是回头是因为我没长后眼。”汉斯说。
“不要胡说八道，”牧师回答说，“集中精神，让我们在天黑前赶到城里。”
汉斯没有回答，而是稳稳地往前赶，同时却时不时地朝后望望。
当他们到达林子中央时，太阳已经落山。于是汉斯勒住马，拿起背包，跳下雪橇。
“你要干什么？你疯了吗？”牧师问。然而汉斯却平静地回答说：“太阳已经落山，我的工作完了，我要在这里宿营过夜。”
牧师又是恳求，又是威胁，可是汉斯软硬不吃。牧师向汉斯允诺，要是他继续往前赶，自己将会好好地奖赏他。年轻人不为所动。
“你难道不感到羞耻吗？竟然要我违背诺言？”他说。“你今晚要想赶到城里，就必须一个人去。我的自由时间到了，不能和你一道去。”
“我的好汉斯，”牧师恳求道，“我真的不应该把你留下。想一想你会遇到什么危险吧！你瞧，那边有个绞刑架，两个罪犯正吊在上边。和这样可怕的人为邻，你肯定睡不着的。”
“为什么不呢？”汉斯问。“那些吊死鬼挂在空中，而我的帐篷在地上，我们彼此没有关系。”他一边说，一边转身背对着牧师，走了。
牧师毫无办法，要想不错过洗礼，只好独自往前赶。他的朋友看见他没带马夫就赶过来，非常惊奇，心想肯定出了什么事。不过等他讲了自己和汉斯之间的对话，他们也弄不清究竟是主人蠢还是佣人傻。
即使汉斯晓得人们怎么说自己或者对自己怎么看，他也不在乎。他从袋子里拿出食品吃饱了，点上烟斗，在一棵树下支起帐篷，把自己用皮衣裹好，然后呼呼大睡。过了几个小时，突然有个声音把他吵醒，他坐起来，四下张望。头上月亮明明地照着，附近站着两个无头的小矮人，正怒气冲冲地交谈着。一看见汉斯，小矮人便叫了起来：
“是他！就是他！”其中一个走近了惊叫道。“啊，我的老朋友！运气真不错，竟然让我们在此相遇。我从钟塔楼梯上滚下来，到现在骨头还痛呢！我敢说你一定忘不了那一夜的！如今该你的骨头痛了。喂，伙伴们！快点，赶快点！”
就像一群小咬一样，一帮无头的小家伙似乎突然从地里冒出来似的，每个人都拿着一根棒子。他们尽管很小，但是人数却众多。他们使劲殴打，即使一个强壮的人也打不过他们。汉斯心想自己就要没命了，然而就在战斗最激烈的关头，又跑过来一个小矮人。
“住手，伙伴们！”他冲着攻击的人群吼道。“这个人曾经帮过我的忙，我欠他的情。我落在他手中时，他放了我。即使他把你们踹到楼下去，怎么说呢，一个热水澡就可以把你们的擦伤医好。所以你们要原谅他，各自安静地回家去吧。”
无头的小矮人们听了他的话，就像他们突然出现那样，又突然消失了。等到汉斯稍稍恢复一点儿，他望望救命恩人，发现正是钟里的那个小矮人。
“啊！”小矮人说，然后静静地坐在树下。“当我告诉你有一天我会报答你的时候，你却笑我。现在你瞧我说得没错吧，也许你从此能够学会不轻视任何人，不论他怎么矮小。”
“我从心底感谢你，”汉斯说。“他们打得我骨头到现在还在痛，要是没有你，我今天真的要倒大霉了。”
“我已经把你的恩情几乎都还了，”小矮人继续说。“不过既然你已经吃了亏，我就索性再多做些，告诉你条消息。你不必再侍候那个小气的牧师了，等你明天到了家，立刻就到教堂北边的一个角落里，你会发现墙上有块大石头，不像其他石头那样紧密结合。后天就是满月，到了半夜，你必须到那里去，用镐头把石头刨开。石头下边是一大笔财宝，是战争时期藏在那儿的。在教堂的捐款盘旁边，你会发现一袋袋的钱，已经放在那儿一百多年了，谁也不知道是谁的。你必须把其中的三分之一送给穷人，剩下的自己留着。”他刚一说完，村子里的公鸡就叫了起来，小矮人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。汉斯发现四肢不再疼痛，就又躺了一会儿，心里想着那些藏宝。天亮时，他睡着了。
当他的主人返回时，太阳已经高悬在天空。
“汉斯，”他说道，“你昨天不和我一道走，真是个大傻瓜！我受到了热情款待，袋子里还有钱。”他一边说，还一边把硬币弄得叮当响，好让汉斯明白自己遭受了多大损失。
“啊，先生，”汉斯平静地说，“你为了挣这么多钱，肯定一夜都没睡，可是我在呼呼大睡中，却挣了一百倍。”
“你是怎么挣的？”牧师迫不及待地问，但是汉斯却说：“只有傻瓜才会为一点小钱吹嘘;聪明人则小心地藏着自己的大钞。”
他们赶回了家，汉斯没有忘记自己的责任。他拴好马，给马儿喂了食，然后才去找那块大石头，果然就在小矮人说的那地方。然后他又回去继续干活。
到了第一个满月的夜晚，等到全村人都睡熟了之后，他拿上一把镐头，偷偷溜出来，没费多大力气就把石头挖了出来。果不其然，下面有个洞，就像小矮人说的那样，里头藏着财宝。
下一个星期天，他把其中的三分之一散给了村子里的穷人，然后告诉牧师自己想解除合同。由于他不要报酬，所以牧师也没有反对，而是遂了他的心愿。于是汉斯离开了牧师，买了一座大房子，娶了一个年轻的妻子，幸福富足地一直活到老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