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明万历年间,新科进士胡士章被派往陈留县任知县。接到任命,胡知县带着夫人前去上任。
胡知县刚一上任就有好心人偷偷对他说:“陈留的事不好办,陈留的官不好做。”他问怎么不好做,那人就给他说了前两任的事。陈留县之前的两任知县任职时间都不长,下场都不好。有位李知县因收受贿赂数额较大,只做了一年零几个月的官就被查办,革职为民。
接替李知县的是陈知县。陈知县吸取了前任的教训,不取不贪,两袖清风,结果却这里受撞,那里挨碰,成天焦头烂额,被上司斥责为无所作为,结果也被解职。陈知县本来也是要被削官为民的,还是上司念其笔下文章可以,另外给了个差事。
这个好心人还介绍说,陈留县是一个大县,地方乡绅、商行、粮行、钱庄等各有各的地盘,各有各的势力。他们都要地方官做他们赚钱的保护伞。李知县生性好贪,这些人就行贿收买。到后来他们甚至以行贿数额多少作为势力大小的标志和炫耀的资本。而在行贿大赛中失败的则不肯善罢甘休,便拿出了上告的杀手锏,李知县就是这样被收拾掉的。而陈知县是铁打的衙门,这些人手里拿着大把银票却送不出去,成天还要提心吊胆地看着陈知县的黑面孔,于是他们就联合起来收拾他。各种各样的奇怪案件接二连三发生,陈知县却总是查不出,办不了。天天有人上告陈知县不能为民父母,无能为官,时间不长就被摘了官帽。
胡知县到任之前,也曾有人给他提醒过,他还以为那是同僚们与他开玩笑,现在一听还真让他担心害怕。于是胡知县谨慎从事,小心为官。
一晃半年过去了,胡知县这官当得倒也风平浪静。胡知县觉得是有人故意吓唬他。
然而就在这时候,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:有人状告他的夫人收受贿赂。
夫人收受贿赂这不等于是他收受贿赂吗?胡知县吓出了一身汗,自己怎么又重蹈前任李知县的覆辙呢?
胡知县急得又是骂夫人是个贱人,又是搓手跺脚,可就是想不出一个好办法。他很害怕,这事还只告在自己帐下,如果让上司知道了自己岂不是第二个李知县?正在胡知县为难之际,师爷出现了。对于师爷这个人,胡知县还是拿不准。他在李知县就任时是师爷,在陈知县就任时也是师爷。也就是说,这个师爷陪伴了两任落马的官。因此自上任半年来,胡知县处处提防着这个人。如今自己为难了,这人却主动出现在他面前,还真得好好问问他。胡知县略略记得上任之前好像哪位同僚给他说起过这个人,说这是一个有谋略的人。当时他好像还笑着说,恐怕是割你马蹄的谋略吧。现在自己有事,不管怎样先问问他,看他怎么说。胡知县就问师爷是否知道有人状告夫人一事。师爷说:“几乎全县城人都知道。”胡知县就问他这事怎么办。师爷竟然很不以为然地说:“福是福,祸是祸,是福是祸躲不过。”说着,站起身来在胡知县耳边如此如此说了一番。
胡知县听后一拍巴掌:“这个主意好,就是要夫人受点委屈了。”晚上睡下,胡知县就对夫人说:“你做的事情你都知道,现在满城人都在说,并且有人还把你告上了本县。本县明天就要对你进行审问,你想开吧。”胡知县本以为夫人会哭闹,谁知夫人竟说:“为了夫君,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。”
第二天,胡知县在县衙对夫人收受贿赂一案进行了审理。这下县衙里可热闹了,本县有名的绅士,商行、粮行、钱庄的大掌柜全被胡知县请来了。胡知县设座,还以茶水相敬。人们以为胡知县请他们是有事商议,谁知竟然摆起公堂审夫人。不少人心里有些害怕,他们或多或少几乎都给夫人送过礼。
该来的人都到来了,胡知县拿起惊堂木一拍,下边一片肃静。胡知县的夫人被两个公人押着跪在了大堂上。当时有好几个人见状,就起身准备溜走。谁知大门有衙役把守,谁也走不了。
胡知县开始审案:“堂下跪着的可是胡韩氏?”
夫人回答是。
“现在有人告你收受贿赂,今天你可要老实交代。这半年你背着本县都收受了哪些人的贿赂,从实招来!”说完,胡知县将惊堂木又拍了一下。
胡夫人早吓得哆哆嗦嗦,口里不住地说:“我招!我招!”夫人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,在场的人不知何意。只见夫人又从荷包里掏出一个东西来。夫人将它一点点展开,原来是一张纸,纸上密密麻麻写着字。夫人说:“所有行贿人的名字,行贿的数额全都写在这张纸上,一个不漏,请老爷明察。”夫人说着将那张纸呈了上去。
胡知县在堂上看着纸上的字,下边的人可就坐不住了,有的人擦汗,有的人哆嗦,有的人喝茶水掩饰内心的慌乱。然而胡知县看了一会儿,竟然在公堂上大笑起来。见县老爷发笑,在座的是莫名其妙,只有乖乖地听着。
胡知县边笑边说:“哎呀,怎么都是在座的兄弟呢?大家这是干什么,见外了,见外了。兄弟们有啥事找我来说不就行了,何必这样呢?人常说,千里做官为吃穿,你们看本县拿着皇上的俸禄,这就够了。而各位兄弟经商的、行医的、地方上干事的,大家都不容易。你们给本县送一份,自己就会少一份,这少了的一份,你们如果心疼,就会从别人身上再去掠取,那不就等于本县掠取了百姓?这不是将本县置于不仁不义么?”
胡知县在上边说着,下边的人瞪大眼睛听着,有人惊讶,有人疑惑,有人害怕,大家都怕胡知县在这个场合提到自己的名字。胡知县说了一会儿,接着继续审问夫人:“这么多银钱你都做了什么?”夫人说:“一分一文都没有动,全都藏在县衙的花园里。”胡知县当即派人跟随夫人去挖,不一会儿,几个衙役抬着挖出的银钱来了。大家看着这么多的银钱,担心降罪于自己。
人们嚷嚷了一会儿又抬头望着前边,只听胡知县在大堂上对身边的衙役说:“拿火来。”衙役将火弄来后,只见胡知县将手里的那张纸一点一点地点燃烧毁。等纸张全部化为灰烬后,胡知县说:“以前的事本县既往不咎,各位还请下不为例。”稍稍顿了一会儿,胡知县看着眼前的银钱说,“这些银钱,本县原准备给各位退还,最后一想,既然各位愿意拿出来,那就拿出来吧。眼下陈留大旱,而渭河里有的是水,本县已经让人测出了一条灌溉渠道,就是缺钱没有办法动工。现在好了,这些银钱正好派上了用场,不知各位意下如何?”只听下边齐声说:“好!好!”
原来夫人收受贿赂,还有那个记账单、埋银钱都是师爷让她这么做的。夫人被审,也是师爷让人告到胡知县这儿的。当然所有这一切都是瞒着胡知县的。师爷分析了前两任为官不成的教训,认为李知县是太贪,人们是迫于他的权势,害怕他的淫威,被迫咬牙行贿。多数人掏钱,县老爷一人得利,就有人不满,就有人上告,李知县因此落马。陈知县虽廉洁刚正,可是初来乍到,立足未稳,面对如此盘根错节的地方势力,一味地刚硬就显得高高在上,孤傲不群,让人难以接近,难以合作。师爷想胡知县清廉的人品是不会收受贿赂的,怕重走李知县和陈知县的老路,于是暗中让夫人代替收受,并且数额都比较小。他还写名登记,以备日后退回。这也是他与夫人说定的。这是他从前两任的失败中总结出的安稳之计,而一旦脚跟站稳,大可不必这样。师爷让胡知县审夫人,就是审给在座的那些人看的。一方面让他们看清本县是一个富有智慧的清廉的官,另一方面也让他们看到自己的做法是不对的,而知县又是一个能容人的大方大气之人,从而让他们在今后的日子里小心做事,支持知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