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、走投无路
1644年崇祯皇帝朱由检吊死在寿皇殿旁的槐树上,当这个消息像风一样吹到苏州时,汪福光听了,居然也有了死的念头,为什么?就因为他开在阊门外的“飘香”茶馆被“一碗醉”挤兑得即将倒闭了。
汪福光怎么也弄不懂:自己与“一碗醉”的老板齐玉清,都是安徽休歙人,都是同一年来苏州开茶馆的,做的都是一样的茶叶生意,出售的茶叶也都是那几个品种,茶叶的质量也不分上下,经营模式也基本一致,怎么齐老板的生意就这样好呢?后来经打探,汪福光才晓得,原来齐老板在经营上的手段五花八门着呢!首先,他的茶价不管是散客还是批发,都比自己的低;其次,他弄了“搭送”,凡是前往他店中喝茶的老茶客,他一律免费奉送一只景德镇产的小茶盅。这套茶盅名为“八仙过海”,每套茶具上都印有八个仙人。只要凑齐这八只茶盅,齐玉清就再奉送一只同样品质的小茶壶;之后,根据茶客光临的次数,再逐一免费赠送一只小茶罐或小茶盘,直到凑满一套精美的茶具为止。其实,就是傻子也晓得,齐玉清表面上看似慷慨大方,实际上羊毛都出在羊身上,所有的茶具价钿,都早分摊在那杯茶水中了。更让汪福光看不顺眼的是,齐玉清还请了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,专为茶客沏茶续水,开了姑苏城里茶馆美女娇娘当侍女的先河。
等到汪福光发现齐玉清用这样一套套的手段做生意发财时,已来不及了,因为这时候他店里原有的老茶客已大半被“一碗醉”吸过去了,他有心来个依样画葫芦,却因本钿所剩无几而力不从心。到现在,他已欠了房东半年的房租,连进几斤茶叶的本钿也没有了。
所以,当汪福光眼睁睁地看着“一碗醉”茶馆里整日人来人往、生意兴隆的时候,他恨不得把不顾乡情将他逼到悬崖边上的齐玉清咬上几口。
刚才,势利的房东又铁青着面孔来讨要房租了。面对即将被扫地出门的残酷现实,汪福光急得六神无主,七魂无窝,一时间气急交加,居然嚎啕大哭了起来。
哎,也别说,老天真的自有眼睛!就在汪氏夫妇不得不开始收拾被褥衣服准备关店离去的时候,门口一黑,走进一个红鼻子的汉子。
2、绝处逢生
“就这样服输?卷铺盖回老家了?”红鼻子一声干咳,走进店堂,斜乜着汪福光夫妇讪笑着问道。
“客官你什么意思?”汪福光正求生不得、求死不能呢,见状,气更不打一处来,气鼓鼓问道。
“什么意思?”红鼻子又是嘿嘿一声干笑,“我想帮你发财,东山再起!”
汪福光闻听此言,这才认真地打量开了来人。但见红鼻子衣着打扮尽是绸罗绫缎,言谈举止也全无颠三倒四,不像是存心前来戏弄自己的,想必来者有些名堂。所以,缓下神后,强打起精神,赔着笑脸上前问道:“帮我东山再起?客官,你倒是把话说个透亮呀!”
于是,红鼻子反手关上店门,暗示汪方氏退入内屋回避后,咬着汪福光的耳朵神秘兮兮地说出一番话来,直说得汪福光当场破涕为笑。
原来,这红鼻子也是一个做茶叶生意的徽商,名叫唐祖荣。他长期在苏杭一带做茶叶生意。他自称自己本是个路见不平、拔刀相助侠义之士,眼见“一碗醉”活生生地将比他早开了两年的“飘香”给挤兑得走投无路、关门大吉,他心底的那股扶弱制强的豪侠之气就油然翻涌了上来。为此,他今日特地找上门来,要与汪福光密谋合做一档与众不同的生意:既在不动声色中帮扶了汪福光,使“飘香”能够接上资金,东山再起,又使自己带来的一款名为“雾里青”的新茶在姑苏城里站住脚跟,打出名声。
原来,这姓唐的是想借汪祖光的“飘香”,推销自己的刚从家乡发掘出来的新茶品种“雾里青”呀!
唐祖荣之计,正中汪福光下怀。他除了可以因此让“飘香”重新开张,拾回手中的饭碗头外,还可以仿效齐玉清的经营方法,争取到一批新老茶客!这两年来,他因在与齐玉清的竞争中节节败退,受够了窝囊气,把齐玉清恨了个牙根痒痒,正愁不知如何报复呢。现在唐祖荣两肋插刀,自天而降,既能帮扶自己于危急之中,又可以有力地煞一煞齐玉清的嚣张气焰,真是何乐而不为?于是,他当下与唐祖荣击掌为信,接受了对方开出的要求与条件。
唐祖荣见汪福光一口答应,当即真的掏出十两银子,摆到汪福光面前,信誓旦旦地说道:“这十两银子是定金,事成之后,我定按契约上的数目,再一次性付你五两。”说到这里,他又从怀里掏出早就准备下的一纸契约,摊到汪福光面前,严肃地说道,“现在只要你汪老板在这纸契约上签字画押,我俩之间这档互惠互利的生意,就算正式约定了。”
汪福光看着面前的一切,好像是在梦中,他将信将疑地接过契约,一字一句地默读了起来。但见契约上寥寥几行,简单扼要地写道:
契 约
兹经双方友好协商,乙方承诺自愿配合甲方合作经商。现甲方先支付乙方定金银子壹拾两整,事成之后,甲方再付乙方银子五两整。中途双方均不得反悔,否则自愿接受一方的制裁。
特此为凭
甲方:乙方:
崇帧十七年×月×日
此时此刻的汪福光,早被这笔从天而降的横财诱惑得馋涎欲滴,当即毫不犹豫地在契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,然后双手捧着交还给了唐祖荣。唐祖荣接过契约揣入怀中,也当真留下十两银子与几包名为“嫩蕊”的新茶,这才鬼鬼祟祟地离开了“飘香”茶馆。
唐祖荣的背影刚消失在街口,汪福光就抑制不止心头的激动,兴奋地冲进里屋,一边把契约与银子交给夫人,一边噙着眼泪对夫人笑道:“夫人,发财了,发横财了!我们再也不必回安徽去了!”
汪方氏接过契约,反复看了几遍,也没从字面上看出个所以然。最后,还是汪福光一五一十向她作了解释,她才恍然大悟。但汪方氏并不像丈夫那样激动,而是冷静地问道:“福光,难道天底下真有这样的好事情?”
“银子都硬梆梆地摆在这里了,还会有假?就是还有的五两他日后赖账了,我们也合算了!”汪福光胸有成竹地答道。
“真的什么事也不要我们做?”汪方氏还不放心。
“什么事也不必做!我们每天只须像以往那样,早晨开门迎客,落夜关门打烊,专用他无偿留下的这几包嫩蕊待客。只是要辛苦夫人你了,因为那姓唐的老板说了,到时候我们的茶馆肯定会门庭若市,生意好得会让我们忙不过来。”
“这是真的吗……”汪方氏反复阅读着契约上的文字,依然疑虑重重,“都说千做万做,蚀本生意不做。万一他这款新茶茶客不买账,他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?”
出乎汪福光夫妇意料的是,第二天开始,果然就有一批批面孔陌生的茶客络绎不绝地来到“飘香”茶馆,坐在那里喝茶,而且一坐就是一整天。那南腔北调的说笑声,硬是把个小小的“飘香”茶馆闹得沸反盈天、人气十足。更令汪福光夫妇称奇的是,凡来茶馆喝茶者,都不约而同地直点“嫩蕊”,而且喝了还赞不绝口,直夸此茶是他们有史以来喝到的最好的绿茶。茶客们异口同声地夸赞,汪福光夫妇见状,也各自泡了一碗品尝。果然名副其实:此“嫩蕊”无论色香味,确实都是姑苏城里市面上所有的茶叶不可同日而语的,那个清香与回味,只怕就是上乘的龙井与松罗茶,也都相形见绌呢!
就此,“飘香”茶馆有了新款好茶的消息,就像长了翅膀似的飞遍了姑苏城。很快,就连“一碗醉”的老茶客们,也都被纷纷吸引过来了。一时间,“飘香”茶馆里茶客拥挤,以致小小的店堂里人满为患,有些茶客只好站在那里品尝。
唐祖荣先后送来的几包“嫩蕊”,很快就喝完了。好在唐祖荣眼明脚勤,很快又送来了几十斤,才没断档。
这时再出现的唐祖荣,就不像第一次来时那样鬼头鬼脑了,他干脆大大咧咧地驱着马车,载着“嫩蕊”,然后大模大样地送进“飘香”茶馆。俨然一副腰缠万贯、奇货可居的大茶商的派头。
距“飘香”几十步路外的“一碗醉”茶馆的老板齐玉清,本是机灵玲珑之辈,“飘香”一夜之间起死回生的奇迹,他怎会不知道?!他心明如镜:拯救“飘香”于一旦的,就是那款品质超绝、闻所未闻的“嫩蕊”!于是,他特派手下乔装成茶客,混进“飘香”茶馆,买了一壶回去。一品尝,果然名不虚传。
活人自不能让尿憋死,何况这个头顶一拍脚底动的齐玉清老板,他立即把目光转向了背后支撑着“飘香”重新站立起来的那个“嫩蕊”的供货商,那个这一阵来经常光临“飘香”茶馆的红鼻子茶商。
这天,眼看唐祖荣前脚刚离开“飘香”,齐玉清就后脚亲自出马,带上一个伙计,两人一路悄悄地尾随着唐祖荣去了。
红鼻子的唐老板是在这天黄昏搭上一艘开往安徽的航船的。想必“嫩蕊”存货不多了,他要回去进货了。齐玉清与他的伙计打扮成皮货商的样子,各自肩搭手提着些许狐狸与黄鼠狼的皮,紧跟着唐祖荣也上了船。
航船出了姑苏城胥门,沿着大运河径直向东北方向而去。齐玉清一路上紧盯着那个醒目的红鼻子标志,不即不离、不动声色。
3、奇货可居
航船顺流而上,大约在水上航行了两天两夜的光景后,那唐老板才在皖西南牯牛降地区的一个名叫石台的码头下了船。齐玉清见状不敢懈怠,忙与伙计也一起紧随着人家上了岸,一路尾随而去,一前一后地来到了搭设在一片茶场边的几大间茅屋前。凭经验,齐玉清知道这里就是那唐老板囤积茶叶的仓库了。眼见唐老板进屋,齐玉清正踌躇着怎样跟进去向人家开口,不料那唐老板却又蓦地从屋里折转身,冲着他们主仆俩笑道:“齐老板好工夫,果然跟着我来了。也好,既然来了,那就进来坐坐,聊聊吧。”
没想到唐老板如此精明,齐玉清不由尴尬地一笑,搔头摸耳、将计就计地来到人家屋里坐下。然而,不等他开口,那唐祖荣先说话了:“齐老板,恐怕你们这一趟是要白辛苦了。”
齐玉清一愣,连忙问道:“唐老板此话怎讲?你我都是做茶叶生意的同行,你卖我买,都为银子,此话我就听不懂了。”
“很简单,就因为汪福光是我的表舅子,他落难,我是有心帮扶他一把,才把嫩蕊让他在苏州独家经营的。”唐祖荣一边沏茶待客,一边直言不讳。
原来如此!听到这里,齐玉清这才恍然大悟:怪不得姑苏城里那么多的茶馆店,这位唐老板谁也不卖,就卖汪福光!顿时,齐玉清不由肃然起敬,由衷地向对方竖起了大拇指:“好一个侠肝义胆的唐老板,这下我就更要向你求货了。与你这样的老板打交道,我放心!”说到最后,齐玉清甩了急令牌,表示他愿出比汪福光高出一倍的价钱,收购嫩蕊,而且有多少收多少。
然而任凭齐玉清怎么说,唐祖荣就是一个劲地摇头,坚决不同意。他一会儿说此事已经答应小舅子了,男子汉大丈夫,一言既出,驷马难追;一会儿又说这“嫩蕊”是刚发现不久的稀罕货,都长在山顶上与深凹里,产量本就不多,供不应求。总之一句话,在姑苏城里,除了汪福光外,他人一概不供应,否则他难以向夫人交代。
岂料唐祖荣不提夫人也罢,一提,他的夫人就闻声从里屋出来了,嗔道:“有什么不好交代的?既然人家都千里迢迢跟你来了,你狠心不卖,我却不忍心。何况人家愿出这样的高价钱呢!阿弟那边的事,我自会去说的。”原来,唐祖荣与齐玉清的对话,都被她听见了,她忍不住,跳出来打起了圆场。
见夫人都同意了,唐祖荣这才无话好说,连忙摆开酒宴,招待齐玉清两人。席间,不知借酒遮面膛还是以酒壮胆,唐祖荣说话的口气也大了,他干脆领着齐玉清来到后院的茶叶仓库,掀开封盖,指着满满一仓香气扑鼻的茶叶表示:仓库里共存有几千斤上乘的“嫩蕊”,既然齐玉清肯出大价钱,有胆气的话,就干脆全部包了去。
齐玉清见自己的目的基本都达到了,心里正高兴着呢,现在见唐祖荣居然借着酒劲口出狂言,不由当即斟了满满一碗酒,双手举过头,往唐祖荣的酒碗上重重一磕,然后也不管唐祖荣答应与否,先一仰脖来了个一饮而尽,豪气干云地说道:“得!就冲你唐哥如此义气,我齐玉清哪怕倾家荡产,也全部包下了!”
这边的两个男人似在赌气一般谈生意,可急坏了一边的唐夫人,连忙插嘴制止道:“全包了可不行!我阿弟日后的茶馆还开不开?他要的货色还向谁去拿?”
齐玉清听了,豪情更加高涨,把胸脯拍了个通通响,当场表态道:“嫂子请放心,汪弟要的货,绝不会断档的!没有了,只管上我仓库里拿!我要高出现在唐兄给他的价钱一分一毫,我就立马不得好死!”
好一番赌神罚咒,就这样,齐玉清终于不虚此行,达到了目的。他当场与唐祖荣签约画押,决定回苏州后就带足所有银两,来包销唐家所有的库存。
然而,正应了“智者千虑,必有一失”那句老话,齐玉清再精明,最终还是上了人家的当。因为唐祖荣醉翁之意不在酒,他真正的目的并非是要与汪福光一起联手把自己的“嫩蕊”推向苏州城,而是要从汪老板那里,大发一笔不义之财!
因为齐玉清刚才所看到的那满满一囤的“嫩蕊”,除却上面一层是真货外,底下都是假冒伪劣的粗茶陈茶!
当然,这一点,就连始作俑者汪福光也都蒙在鼓里呢!
4、葫芦有药
不错,汪福光确实是被唐祖荣蒙在了鼓里,但是,他的夫人汪方氏,却是瞎子吃馄饨——心里有数呢。因为她始终坚信天上不会掉馅饼:姑苏城里的茶馆店近百家,为什么人家偏偏看上了我们?他看中我们什么了?
让汪方氏终于发现这桩天大好事的背后还藏有一个偌大阴谋的是,那天她无意中从那个茶客的谈吐中发现的。那天,那个茶客也许在外喝多了,下午回到“飘香”茶馆时,已是脚步浮飘,舌头发肿。汪方氏见状,连忙像以往一样,往那茶客上午喝剩的半壶残茶里续满水,继续端给他喝。岂料那茶客见了,气派十足地一挥手,嘟哝道:“倒、倒了,再、再沏一壶,反、反正不要老子掏、掏一个铜、铜币的……”
说者无意,听者有心,就这一句看似平常的醉话,却使一直心存疑惑的汪方氏的心中不由“咯噔”了一下:怪不得才过了一夜,茶馆里就突然来了这么多的新茶客;怪不得这一阵子来,茶客总是这样一批面孔;怪不得他们一到茶馆,就不约而同、异口同声地指名道姓直点“嫩蕊”!原来在他们的后面,有一个财大气粗且别有用心的人在“包箩底”呀!
这个人是谁?不用猜,汪方氏心里比谁都清楚。
汪方氏马上把自己的分析与判断,说给了丈夫听。
汪福光一听,愣怔了半晌,没吭声。说实话,随着时间的推移,对于这批忽然如约而至一般出现在他茶馆里的新茶客,他也产生过疑惑,尤其是对其中好几个正值壮年却整天孵茶馆的年青小伙子,疑虑更大。苏州人对每天都进茶馆长时间品茶的人统称为“孵茶馆”,按常规,孵茶馆的人通常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头们,哪有年纪轻轻的整天泡在这里“孵茶馆”的?尤其是其中一个操河南口音的弯腰瘦老头子,面孔熟得很,好像以前在哪见过的。仔细一回想,想起来了:这弯背瘦老头子不就是原来常在渡僧桥一带以乞讨为生的叫花子吗?如今他何来这么多闲钱与兴致,在温饱还没解决的情况下,也前来孵茶馆了呢?
汪福光暗自对那个弯背瘦老头子进行了跟踪。
岂料这不跟踪倒罢,一跟踪,汪福光就吓出了一身冷汗:那弯背瘦老头子的背后,果然也有人在支撑着!那天傍晚,茶馆打烊后,汪福光亲眼看见这瘦老头来到一个烧饼摊,从那摊主手中接过了两块烧饼和一条铜币,然后才回到渡僧桥桥洞里过夜的。也是无巧不成书,那摆烧饼摊的摊主不是别人,恰是汪福光的一房远亲!于是,汪福光很快就又从他的远亲嘴里获知了真相。原来,早在半月前,他的那房远亲就受一个陌生人的委托,遵嘱把那人托付的几块碎银换成数十份铜币,在每天傍晚逐一交付给那河南叫花子。至于那托付人姓甚叫谁?远房亲戚一概不知,只知道那人是个中年男子,商人模样,长着一个红得令人注目的红鼻子……
事到如今,迷雾散去:这一切确实是唐祖荣一手精心策划的!那些新茶客,就是唐祖荣花钱雇佣的“托”!
他后来亲眼看见刚从安徽回来的唐祖荣大摇大摆地走进隔壁的“一碗醉”,与那齐玉清谈笑风生如老友重逢一般亲热时,汪福光心中的谜团更大了:他们又是什么时候一见如故的呢?换句话说,就是他们什么时候见过面打过交道并如此亲热的呢?
汪福光夫妇辗转反侧商量了一夜后,决定主动接触齐玉清,试着从他那里寻求答案。
然而,不接触也罢,一接触,汪福光不由又冒出了一身冷汗。
5、茶馆惊魂
这天,汪福光硬起头皮,踏进久违了的“一碗醉”。
面对突然造访的同行,齐玉清先是一愣,旋即伴随着一连串热情的话语迎了上来:“啊呀汪老板,是哪阵风把你给吹来的呀?快进来请坐。”然后,不等汪福光开口,他就自作聪明地来了个自问自答,“哦,我知道了,一定是你的阿舅让你找我来了,对不对?”
我的阿舅?让我找你?一时间,汪福光成了摸不着头脑的丈二和尚。好在他反应快,当即随机应变地笑道:“是的是的,是他让我找你来的。”
“我的老乡,你就放一千一万个心吧!我答应过的事,是决不反悔的。从今起,你要的嫩蕊,只管到我这里进,我是决不会比你阿舅给你的价高出一分一毫的!”
听到这里,汪福光急如风扇般的脑子里,终于有所明亮了,同时也知道齐玉清说的“你阿舅”是谁了。于是,汪福光将计就计地问道:“看来,你也回了趟老家?”
“回了。不过,我是悄悄地跟着他的后面回去的。哈哈……”
“你们都谈好了?”
“都谈好了。”
“口说无凭呀。”
“当然。我们还当下签了契约了呢。你阿舅为人侠义,我也爽气。”说到这里,齐玉清从里屋拿出那张他在石台与唐祖荣共同签订的购销契约,放到汪福光面前。
汪福光一看,彻底明白了,心底不由泛起莫名的恐惧。他似乎看见面前这个聪明一世的精明人,正向一个危险的悬崖边上爬去……
汪福光不知自己是怎么离开“一碗醉”的,反正当齐玉清把他送到店门口时,他才实在忍不住地向齐玉清提醒道:“齐老板,我劝你做这样大的生意一定要慎重。”
这句提醒太突兀了,以致汪福光走到自家店门口回头望时,还见齐玉清一头雾水地站在那里怔怔地望着自己在出神……
岂料当晚,唐祖荣突然脸色铁青地出现在汪福光夫妇的面前,他狠狠地盯着汪福光,憋了半天,从牙缝里迸出几句话:“姓汪的,我劝你管好自己的事就可以了,人家的事不要多插手,否则,你会像它一样!”说到这里,唐祖荣奋力一脚,“通”一声,把那只正偎在一边的小花猫像只线球似的远远地踢了出去。小花猫一声惨叫,一头撞在墙壁上,顿时脑浆迸裂,鲜血飞溅,呜呼哀哉。
望着面前的一幕,汪福光夫妇吓得面面相觑,浑身打颤。为此,他们更清楚地意识到,一种巨大的危险,正悄悄地向齐玉清全家逼去。
这一晚,他们夫妇俩又是彻夜难眠,分清了什么是正常竞争,什么是阴谋欺诈;什么是本分经营,什么是恶意掠夺!尽管齐玉清的“一碗醉”挤兑了他们的“飘香”,自己对他们产生了嫉妒与仇恨,但那毕竟是合情合理的经营手段,是他们做生意时的高明之处。而那个姓唐的则是觊觎人家的财产,企图不劳而获!殊不料他这么一做,就等于致齐家老小于灭顶了!他的手段是卑劣无耻的,也是汪福光夫妇所不齿的!
事到如今,谁是谁非,谁好谁坏,谁忠谁奸,谁善谁恶,已一清二楚,明白无误!
也就是这一夜,善良与理智,终于使汪福光夫妇彻底地分辨清了是与非。
凌晨时分,汪福光勇敢地叩响了齐玉清的家门,只一字一顿地向人家说了一句“告诉你,那个姓唐的我根本不认识,更不是我的阿舅”后,也不管齐玉清在背后如何追问,就头也不回地走了。然后,汪福光夫妇就挟起简单的行李,趁着夜幕,逃离了姑苏城。
然而,汪福光夫妇的义举,还是晚了一步。就在他们离开姑苏城踏上郊外的路程时,始终在暗中密切地监视着他们的唐祖荣,带着一位杀手追了上来!
6、螳螂捕蝉
狡猾的唐祖荣,白天已经在“一碗醉”中,觉察到了齐玉清与以往有异的警觉与怀疑,并意识到汪福光已先他一步,向齐玉清暗示了什么。当晚就杀气腾腾地来到“飘香”茶馆,向汪福光作出了严重的威胁与警告。但他还不放心,他不愿在大把银子即将诈骗到手的关键时刻,功亏一篑!所以整晚他都守伏在“飘香”茶馆附近,暗中密切地关注着汪福光夫妇的动静。果不出所料,凌晨时分,他亲眼看见汪福光叩响了“一碗醉”的茶馆,并亲眼见汪福光夫妇双双卷席而去。
功亏一篑的现实,彻底激怒了唐祖荣,于是,他当即带着一名杀手,一路恶狠狠地尾随汪福光夫妇而去,他要杀人灭口,为骗得这笔横财作孤注一掷的垂死挣扎!
汪福光夫妇刚逃出姑苏城胥门,身后就传来了纷沓杂乱的脚步声。汪福光料事不好,回头一望,却已迟了,唐祖荣他们已举着明晃晃的砍刀,把汪福光夫妇双双按倒在地。唐祖荣凶神恶煞地用刀指着汪福光,咬牙切齿地吼道:“说吧,你为什么要坏我的好事?”
“因为你是强盗,是骗子!”汪福光忍痛大声叫道。
“难道那个姓齐的害你害得还不够吗?你居然还好坏不分?”唐祖荣百思不得其解,跺脚怒喝。
“他没害我!是我无能!做生意就该像他,这样才公平!而你就是想利用我对他的误解,借我的刀,帮你谋害人家,帮你发不义之财。你这是偷抢拐骗,是想不劳而获!”
“他妈的,死到临头还嘴硬!”眼见东方已露鱼肚白,唐祖荣哪还有心思再与汪福光拌嘴皮子,他一步冲上前,用力一脚把汪福光踩在脚下,高高举起砍刀吼道,“姓汪的记着,明年的今天,就是你的忌日……”
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关键时刻,突然从一边呼啦啦冲上一群人,随着一片“住手”的大喊声,旋风般地包围了上来,领头的几个趁唐祖荣与那个杀手愣怔分神的瞬间,已眼明手快地挥动手中的长枪棍棒,抡飞了他们手中的砍刀。慌乱中,唐祖荣就着晨光定睛一看,不由失声惊叫:“齐老板!”
像及时雨般自天而降的确是齐玉清与他的手下。原来,半夜时分,当汪福光叩开他的家门,向他挑明了他所身处的险境时,齐玉清这才彻底地如梦方醒,知道自己差点上了唐祖荣的大当。感激之际,他又立即意识到汪福光此举的危险性。所以,汪福光走后,齐玉清也一直暗中派人守望着“飘香”茶馆,并一直追踪到此……
由于齐玉清他们的及时赶到,唐祖荣欲杀人灭口、为自己诈骗齐玉清巨额钱财作最后一搏的阴谋彻底破产,并被齐玉清他们生擒活捉,扭送官府。
事后,汪福光夫妇为齐玉清的及时救命深表感谢。齐玉清却说:“不,这事我应该感谢你们才是。因为是你们救我在先。你们用善良、理智与仁爱,化解了因误会对我产生的仇恨,从而使我避免了一场面临破产的灭顶之灾……”
汪福光听到这里,不由深情地望着夫人汪方氏,由衷地说道:“如果真是这样的话,那我还得先感谢我的夫人,因为在件事上她远比我要理智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