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们听说，“以眼还眼，以牙还牙。”

只是我告诉你们，不要和恶人作对（《马太福音》第……5章第……38、39节）。

伸冤在我，我必报应（《罗马书》第……12章第……19节）。

一

从前，有个贫苦农民得了一个儿子。他开心极了，跑去请邻人当孩子的教父。邻人不愿给穷人的孩子当教父，便拒绝了。

农民又去找另一个邻人，那个人也不愿意来。

他走遍了全村，没有一个人肯来。他就去另一个村子里找教父，路上碰上了一个人，那人问他：“你好啊，乡亲，上哪儿去？”

农民说：“上帝赐给我一个孩子，这样，我年轻的时候可以逗着他玩，年老的时候可以得到安慰，死后有人祭奠。但因为我穷，村里没有人愿意给我孩子当教父，我是出来找教父的。”

过路人说：“你就找我作教父吧。”

农民十分高兴，向过路人道了谢，说道：“那么谁作教母呢？”

“教母可找商人的女儿作。”

过路人说，“你进城去，广场上有一座没铺面的石墙房子，你去这房子的大门口请求商人，让他女儿当教母。”

农民觉得不大可信。”

“亲家呀，”他说，“我怎么能上阔老板家去啊？他肯定嫌弃我，不会叫女儿来的。”

“你别烦恼，只管去求他好了。明天早上你准备好，我一准来参加洗礼。”

农民转身回家，接着驱车进城去找那个商人。他刚把马拴在院子里，商人便出来了。

“你有什么事吗？”

商人问。

“掌柜先生，是这样，上帝赐给我一个孩子，让我年轻时可以逗着他玩，老了有安慰，死后有人奠祭。请你叫你女儿做我孩子的教母吧。”

“什么时候举行洗礼呢？”

“明天早上。”

“好吧，上帝保佑你，她明天一早就去。”

第二天，教母来了，教父也来了，婴儿受了洗礼。洗礼一结束，教父走了。人们都不知道他是什么人，以后也再也没见到过他。

二

孩子慢慢长大了，他身强力壮，手脚勤快，又聪明，又听话。孩子……10岁那年，家长送他去上学，别人要学……5年的课程，他一年就可以学会。他没有什么可学的了。复活节那天，孩子去看望了教母，向她祝贺基督复活，回家后，他问道：“爹、妈，我教父在哪里住？我想去看望他，向他祝贺基督复活。”

爸爸对他说：“乖孩子，我们不知道你教父在哪里住。我们自己为此也烦恼呢。自从他参加你的洗礼以后，我们就没见过他的面，一点儿音讯都没有，既不知道他住在哪儿，也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。”

孩子给父母亲鞠了躬，说：“爹、妈，叫我去找我的教父吧。我想找到他，向他祝贺基督复活。”

父母亲同意了。于是孩子离家去寻找教父。

三

孩子走出家门，顺着大路走去。他走了半天，遇见一个过路人。

过路人停下来，对他说：“小孩儿，你好啊！要到哪儿去？”

孩子说：“我到教母那儿去向她祝贺基督复活，回家后问父母亲：‘我的教父住在哪儿？我要去向他祝贺基督复活。’父母亲对我说：‘孩子，我们不知道你教父在哪儿住。他参加你的洗礼以后就走了，我们再也没听到他的一点音讯，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健在。’我很想见一见我的教父，于是就出来找他。”

过路人说：“我便是你的教父啊！”

孩子高兴极了，立刻向教父祝贺基督复活。

“教父大人，”孩子说，“现在你上哪儿去啊？要是是到我们那边去，请到我家去坐坐;要是是回自己家，那我就跟你一块儿去。”

教父说：“我现在没空上你家去，我要到乡下去办点事，明天才回家，你明天来找我吧。”

“教父，我如何才能找到你呢？”

“这样吧，你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走，一直走下去，走进一片树林，林中有片空地。你在空地上坐下来休息一会儿，看看那儿出什么事。等到你从树林里走出来，你会发现一座花园，园中有栋房子，房顶是金的，那就是我的家。你到大门口来，我会亲自在那里迎接你。”

教父刚说完，就不见了。

四

孩子按教父的话走了。他走着走着，就走进了一片树林。

在林中的空地上，他看见空地中央有一棵松树，树枝上系着一根绳索，下面吊着一段橡木，差不多有……3普特重。橡木下方有一槽蜂蜜。孩子正在纳闷：这里哪来的一槽蜂蜜？干吗上面吊一根那么粗的橡木？

这时，树林中传来沙沙的响声。他一看，走来了几只熊，打头的是一只大母熊，身后跟着一只一岁的小熊，再往后还有三只小熊。母熊用鼻子闻了闻，径直朝木槽走去，几只小熊跟在它的后面。母熊把嘴伸进蜂蜜里，让小熊也过去，小熊跳了过去，挤在木槽边。吊着的橡木摆动了一下，又荡转来，碰着了小熊崽。

熊妈妈看见了，立刻举起巨掌推开橡木，橡木晃得更远了，又荡了回来，撞到了小熊崽们的身上，有的背上挨了一下，有的头上挨了一下。小熊崽们大声嚎叫着逃走了。母熊咆哮了一声，用两只前掌抓住头上的橡木，用力将它推了出去。橡木荡得老高，一只小熊崽连忙跑回到木槽边去，把嘴巴伸进蜜里，大口吃蜜。其余几个小家伙也忙往回走，可还没走到木槽边，橡木又飞回来，打在小熊崽的头上，当场就把它撞死了。

母熊吼叫得更厉害了，它抓住橡木，用尽全身力气推了出去。这回橡木荡得比树枝还高，绳索都松弯了。母熊走到木槽边，身后跟着小熊。那橡木飞到最高处停了一下，又往下荡，越低速度越快，越低力量越大，咚的一声猛地撞在母熊的脑袋上。母熊被撞得倒翻在地，伸了伸腿就断了气。小熊崽们各自逃走了。

五

小孩儿惊叹了一阵，接着往前走。他来到一座大花园前，花园中有一座华丽的高大宫殿，上面有个金屋顶。教父站在大门口，向他微笑着。教父向他问了好，带他进了大门，在花园里走了一圈。孩子做梦也没看见过这么美丽的花园，这么令人赏心悦目。

教父带他走进宫殿，殿堂内更加辉煌。教父让他的教子参观了所有的房间，一间比一间好，一间比一间更让人喜欢，最后他们来到一间屋子的门口，门是关着的，上面贴了一个封条。

“你看见这扇门了吗？”教父说，“门上没有锁，只有一个封条。门是打得开的，但是我不准你开。你爱在哪儿住，在哪儿玩，你想怎么住，怎么玩，全都由你。你尽情享受吧。只是有一条禁令，这道门你不能进去。要是你进去了，那你就想一想你在树林中看见的情景吧。”

教父说完就走了。教子一个人在这里住下来。他十分快乐、满意，以至于他在这里生活了……30年，似乎还只过了三个小时呢……

30年之后，教子来到贴封条的那扇门前。他想：“为什么教父不许我进这间房里去呢？让我进去看看，那里面到底有些什么……

“他一推，封条就掉下来了，门开了。他走进去一看，门内的殿堂比门外的大，也更加华丽，正中摆着黄金宝座。他在殿堂里转了一圈，沿着台阶登上了黄金宝座，坐在上面。他坐下以后，发现宝座旁有一根权杖。他刚把权杖拿在手中，殿堂里的墙壁就都倒塌了。他向周围一看，全世界尽收眼中，世界上的人在做什么，他全看得见：往前看，正前方是大海，许多船只在海上航行;往右看，有不信基督教的异邦人;往左看，是信奉基督教的人，不过不是俄罗斯人;背后才是俄罗斯人。”

我来看看我家里怎样了，家里庄稼长得如何。”

他说。他往自家地里一望，看见许多麦捆立在那里，他便数麦捆，看粮食打的多不多，忽然看见一辆大车到地里来了，上面坐着一个农民。

他以为是他父亲夜里来运麦捆来了。再定睛一看，却是小偷瓦西里·库德里亚绍夫。瓦西里把大车开到麦垛跟前，往大车上搬麦捆。教子急了，大声叫道：“爹，有人偷地里的麦捆！”

他父亲在梦中醒了，说：“我梦见有人在偷麦捆，让我出去看看。”

他骑上马出去了。

他到了地里，发现了瓦西里，就叫来许多农民，大伙把瓦西里狠狠揍了一顿，接着捆起来，解送到监狱去了。

教子又看了看教母住的那个城市，发现教母已经嫁给了一个生意人。她躺在床上睡了，而她的丈夫却爬起来到外面去找情妇。教子冲她喊道：“起来，你丈夫在做坏事。”

教母翻身爬起来，穿上衣服，出门找到了她丈夫，羞辱了那情妇，还狠狠凑了她一顿，把丈夫也赶出了家门。

教子再看看自己的母亲，只见她躺在屋里，一个强盗钻进屋里去了，开始撬箱子。

母亲惊醒了，大声呼叫。强盗见了，抓起一柄斧子往母亲身上砍去，要把她砍死。

教子忍不住了，忙把权杖扔过去，正好打中强盗的额角，马上结果了他的性命。

六

教子刚把强盗打死，殿堂的四壁又再次合拢，完好如初。

这时候，门开了，教父走了进来。他来到教子跟前，拉着他的手，扶他走下宝座，对他说：“你没有听从我的吩咐。你做的第一件坏事是打开了贴封条的门;你做的第二件坏事是登上了宝座，还把我的权杖拿在手中;你做的第三件坏事是给人世增加了许多恶。如果你在那里再坐一个小时，又会有半数的人将要因你而倒霉。”

教父又把教子送上宝座，把权杖拿在手中。四壁又轰然坍塌，世上的一切都映入眼帘。

教父说：“如今你看，你为你父亲做了些什么。瓦西里在监狱里已经坐满一年，什么坏事都学会了，彻底丧失了人性。你看，他又偷走了你父亲的两匹马，现在又要放火烧你父亲的院子。这就是你给你父亲带来的。”

教子刚看见父亲的院子着了火，教父就挡住不让他再看，让他看另外一面。

“瞧，”教父说，“你教母的丈夫离开了她，在外面跟别人厮混已经一年。你教母心里难过，喝上了闷酒，而他原来的情人也彻底堕落了，这就是你给教母造成的。”

教父又遮住了这一面，叫教子看自己的家。他看见了母亲，她正在哭泣，忏悔她犯下的罪，说：“要是那时候让强盗把我砍死，我也就不会犯如此多罪了。”

“这便是你给你母亲造成的。”

教父说着，把这一面也遮住，让教子继续往下看。教子看见了那个强盗，他被两名看守兵捉住，站在监狱门口。教父对教子说：“这个人杀害了九个人。他本该亲自去赎自己的罪，可是你把他打死了，把他的罪全都接过来了。这下你得为他的所有罪过受惩罚。这就是你给你自己造成的。母熊第一次推橡木，结果惊了小熊;再次推橡木，结果打死了一只小熊崽;第三次推橡木，结果自己遭了殃。你所做的也是如此。现在我给你……30年时间，你到尘世去赎清强盗所犯的罪。要是赎不清，那你就得去代他去受罪。”

教子说：“我如何才能赎清他犯的罪呢？”

教父说：“当你在世上除掉的恶，像你增添的恶一样多时，你便赎清了自己和那强盗的罪。”

教子问：“如何除世上的恶呢？”

教父说：“你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一直往前走，走到一片田地上，那里有很多人。你要观察，他们在做什么，把你的知识教给他们。接着你再往前走，把看到的记下来。第四天你会走进一座森林，森林里有一间僧房，里面住着一位长老。你把全部经过告诉他，他会教你怎样去做，等到你完成了长老吩咐你去做的事，你的罪过和那强盗的罪过便都赎清了。”

教父说完之后，就让教子走出了大门。

七

教子走了。他一边走一边想：“我如何除世上的恶啊？世上的人除恶的方法是把坏人流放到远方去，或是把他们关进监狱和判处死刑。我要怎样做才能既除了恶，又不把别人的罪接过来呢？”

教子左思右想，得不出答案来。

他走着走着，走到了一片田地上，那里的麦子长得很好。

穗多实壮，已经到了收获的时节。忽然他看见一只母牛犊钻到庄稼地里去了，旁边有人发现了，骑马去追，在庄稼地里穿来穿去。每当牛犊要钻出来的时候，就会有人赶过来，牛犊吓得又往回钻，大家就又跟着追。大路上有个女人站在那儿哭着说：“他们在撵我的牛犊，它快没命了。”

教子就对那几个追牛的男人说：“你们干吗要这样赶呢？你们都从地里出来，让牛犊的主人自己把它叫出来不就行了吗？”

那几个男人听从了他的话，女人走到地边叫道：“特普留西，特普留西，小黄毛特普留西，特普留西！……”

牛犊支起耳朵听了一会儿，就跑到女主人身边来了，把头伸到她的裙子下面去，差点儿把她撞倒。那几个男人很高兴，女主人也很高兴，牛犊也很高兴。

教子继续往前走，心里想：“现在我明白了，用恶来对付恶，只会增加恶。人们越是围剿恶，恶就越发增多。所以不能以恶除恶。应该如何去除恶呢？我不知道。幸好牛犊听了它主人的呼唤，如果它不听，怎么把它弄出来呢？”

教子左思右想，得不出答案来。他接着往前走去。

八

教子走了很长时间，来到一个村庄。他向村边的一家农户求宿，女主人让他进去了。屋里没有别人，只有女主人一个人在擦洗家具。

教子进了屋就爬到灶炕上去，他观察女主人如何做家务。

他看见女主人擦洗完了地板，就去擦洗桌子，擦洗完了桌子又拿起一块脏抹布。她先站在这边擦，擦不干净，抹布上留下一道一道的黑印，她又站在另一边擦，原来的黑印擦掉了，却出现了一些新的黑印。她再换一个方向擦，结果还是如此。脏抹布总在桌子上留下一些黑印迹，擦去了旧的，又有了新的。教子看了一阵，说：“大婶，你这是在做什么啊？”

“你没看见吗？”她说，“我在擦桌子准备过节，却怎么也擦不干净，老有黑印，累死我了。”

“你不能把抹布洗干净再擦吗？”教子说。

女主人照他的话去做，一会儿就把桌子擦干净了。

“谢谢你的好办法。”她说。

第二天清早，教子告别了女主人，继续往前走。他一直走着，走进了一座森林，发现几个农民在那里上轮辋。他来到他们跟前，看见他们一直转圈，而轮辋就是不弯过来。

教子仔细观看了一阵，原来是轮辋没有固定住。他看了一下，说：“喂，你们在干吗呀？”

“没看见吗？我们在上轮辋。已经蒸过两次，把我们累坏了，可木头总是不弯过来。”

“喂，老兄们，你们先把轮辋固定住，否则，你们就总得跟着它转。”

农民们听了他的话，把轮辋先固定住，事情便很快做好了。

教子在他们这里过了一夜，第二天又往前走。他走了一天一夜，天亮前遇见几个赶牲畜群的人，就走过去躺在他们身边休息。那些人让牲畜歇下来，正要生篝火。他们弄来些干树枝，点上火，不等火烧旺就急着把湿树枝添在上面。湿树枝尽冒烟，马上把火压熄了。他们又重新点干树枝，又压上湿树枝，火又灭了。这样折腾了好久，火总是烧不起来。

于是教子说：“你们别忙着添湿树枝，等火烧旺了再添。”

赶畜群的人照他的建议去做，火烧得很旺了才添上湿树枝。

树枝都燃起来了，篝火烧得非常炽烈。教子跟他们在一起待了一会儿，继续向前走去。他左思右想，不明白他所看见的这三件事情说明了什么。

九

教子继续往前走，走了一天，进入一片森林，森林深处有一间僧房。教子上前去敲门，门内有人问话：“谁呀？”

“我是个大罪人，特来赎清别人罪的。”

一位长老开门出来了。他问教子：“你担着别人的什么罪呀？”

教子便一一地告诉长老，讲到他的教父，母熊和小熊，贴封条的殿堂中的宝座，教父吩咐他什么，他如何看见庄稼地里那几个大汉践踏庄稼，母牛犊如何自动跑出来，跑到女主人跟前去。

“我明白了，”教子说，“不能以恶除恶。但我不明白，应该如何除恶，请你教我。”

长老说：“你讲讲，你在路上还看见了什么？”

教子又讲了那个妇人擦桌子的事，以及农民们上轮辋和赶畜群的人生篝火的事。

长老听了以后，转身回僧房去了，从僧房里取出一把有缺口的斧子。

“咱们走吧。”他说。

长老来到房前空地上，指着一棵树说：“你砍吧。”

教子挥起斧子把树砍倒。

“再把它砍成三段。”

教子把那棵树砍成三段。长老又转回僧房去，拿了火来。

“把这三段木头烧了。”他说。

教子点火烧了那三段木头，木头烧成焦木。

“把木头的半截埋到土里，就这样。”

教子埋好了那三段木头。

“你看，山下有条河，你到河边去，用嘴吸水来浇木头。你要用你教给那个女人的方法来浇这根木头，用你教给上轮辋的农民的方法浇那根木头，再用你教给赶畜群的人的方法浇剩下的那根木头。等到三根焦木发芽，长出三棵苹果树来，你便会明白应该怎样除人间的恶，你的罪也就赎清了。”

长老说完，转身进屋去了。教子绞尽脑汁，始终未能明白长老对他说这番话的用意。但是他马上照长老的吩咐去做。

十

教子走到河边，吸满一大口水，回来浇在焦木上，接着再去吸水。他走了一次又一次，就这样走了上百次，一根焦木四周的土才润湿了。然后他又把剩下的两根焦木也浇湿。教子疲倦极了，肚子也饿得慌。他便走进僧房去向长老讨点东西吃。

推门一看，长老直挺挺地躺在板凳上，已经死了。教子看了看屋内各处，看见了一些面包干，拿起来吃了。接着他又找到一把铁锹，用铁锹给长老掘墓坑。他晚上到河里去吸水浇木头，白天掘墓。他才把墓穴掘好，刚要安葬长老，村里有人给长老送食物来了。

人们得知长老已经去世，就为教子祝福，请他接任长老的位置。他们安葬了长老，为教子留下许多食品，说回头再送来，便回去了。

教子在长老的僧房里住下来，靠人们送来的食物过活，做长老让他做的事——吸水浇木头。

教子就这样在那里过了一年，来求见他的人多起来。他的名声大了，人们说森林里有一位圣人在修行，用嘴从山下吸水浇灌几根烧焦的木桩子。到他这里来的人非常多，富商们也骑着马来，给他赠送礼品。教子除了最必需品以外，什么也不要，把礼物分送给穷人。

教子就这样过日子，半天吸水浇木头，半天休息，接待来访客人。

教子认为他应当这样生活，以此来除恶，来赎罪。

就这样，教子过了两年，天天浇木头，却没有一根木头发芽。

有一天，他坐在僧房里，听见有一个人骑马从他的门前经过，唱着歌儿。教子走出门外，想看看这是个什么人。只见来人年轻力壮，穿戴阔绰，马和鞍子都挺贵重。

教子叫住他，问他是干什么的，到哪里去。

那人停下来。

“我是个强盗，”他说，“干的是杀人的勾当。我杀人越多，歌唱得越开心。”

教子大吃一惊，心想：“如何才能除掉这个人心中的恶啊？对那些主动到我这儿来忏悔的人，我能好好地与他们交谈;可是这个人却以恶为荣。”

教子沉默着走开了，但心里又寻思起来：“现在怎么办？要是这个强盗经常到这里来，吓坏了我的群众，人们就不来找我了。这对他们来说很不利，对我来说，不也无法生活下去吗？”

教子站住了，对强盗说：“人们到我这儿来不是为了夸耀自己所作的恶，而是为了忏悔，为了祈求赦免自己的罪。要是你还敬畏上帝，也应该忏悔。要是你不愿意悔过，那就离开这里，不要来惊扰我，吓跑我的群众。你如果不听劝告，那就会受到上帝的惩罚。”

强盗笑了。

“我不怕，”他说，“我不信上帝的话，也不信你的话。你不是我的主人。你靠祷告上帝吃饭，我靠抢劫吃饭。谁都得吃饭。你去教训那帮来找你的娘儿们吧，别教训我。既然你今天对我提到上帝，明天我就要多杀两个人。我真想今天把你杀了，可又不想弄脏我的手。以后你别让我再看到你。”

强盗威胁了一阵，就扬长而去了。此后再也没有出现。教子还是像以往那样平静地生活。他这样生活了八年，内心苦闷起来。

十一

一天晚上，教子浇完三段焦木，回僧房去休息。他坐在房里，两眼望着外面的小径，看是否有人快来了。这天一个人也没有来。教子独自坐到晚上，心里感到苦闷，他思索自己的人生。他想起强盗如何责备他是靠祷告上帝吃饭的。教子回顾自己走过的人生道路，心里想：“我没有按长老吩咐的那样生活。

他给我的是惩戒，我却靠此作为谋生之法，靠此来沽名钓誉，如今我迷醉得竟因为没人来找我而心中苦闷。有人来找我的时候，我感到高兴的只是人们对我的赞扬。我不应该这样生活啊！

尘世的毁誉把我迷惑住了。过去犯下的罪还没有赎清，又增加了新的罪。我要到森林里去，换一个地方住下，让人们找不到我。我要独自生活，把以往的罪赎清，而且又不增加新的罪。”

教子这样决定了，带着一袋干粮，拿着铁锹，离开了僧房到深山里去，打算找一处僻静的地方给自己盖一间土坯房，离群索居。

教子扛着干粮和铁锹向前走去，迎面遇见了那个骑马的强盗。教子吓得拔腿就跑，可还是被强盗追上了。

“你去哪儿？”强盗问道。

教子说，他想远离尘世，到没人会去找他的地方去。强盗听了，十分奇怪。

“如果人们都不来找你，今后你吃什么呢？”

教子还真没有想过这事，经强盗这么一问，他才想起吃饭的事。

“上帝赐什么我便吃什么。”教子说。

强盗没有再多说，接着走他的路。

教子想：“我干吗不问一问他现在的生活？说不定他会忏悔呢！这回他的说话口气好像和缓一些，没有叫嚷着要杀人了。

“想到这儿，教子大声对已经走远的强盗说：“你还是应该忏悔。上帝的惩罚是躲不过的。”

强盗拨转马头，从腰间拔出一把刀来，向他挥了挥，吓得他连忙逃进了树林。

强盗没有追他，只是冲他说：“老头儿，我已经饶了你两次啦，可别让我碰见第三次，到时我一定要你的命！”

强盗说完这话，走了。教子夜里去浇木头，一看，有一段已经发芽，长出一棵苹果树苗来了。

十二

教子远离人们，过着独居的生活。面包干吃完了，他想：“我去找点草根来吃吧。”

他刚要去找草根，忽然看见树枝上挂着一袋面包干，他便把这袋面包干取下来吃。

这袋面包干才吃完，那根树枝上又挂着一袋了。教子便这样度日，他只有一件烦心的事——担心强盗。一听见有强盗，赶忙躲起来，心里想：“他若是杀了我，那我就没机会赎罪了。”

教子像这样生活了……10年，那一株苹果树长大了，另外两段焦木却还是老样子。

一天，教子起得很早，就开始完成他每天必做的事。等到两段焦木周围的泥土浸透了，他也觉得很累了，坐下来歇息。

他坐在那儿一面休息，一面思索道：“我又犯了罪，怕起死来了。要是上帝的旨意是要我以死抵罪，那我就去死。”

他刚闪现这个念头，就听见强盗来了，边走边骂。教子听见了，想道：“吉凶祸福都是上帝的旨意，除此以外，没人能强加于我。

“他就迎着强盗走去。他发现，强盗不只一个人，他身后马背上还有一个人，那个人的两手是绑着的，嘴也被堵住了。那人不能说话，而强盗一直在骂他。教子走上前去，站在强盗的马前。

“你把这个人带到哪里去？”

教子问。

“到森林里去。他是商人的儿子，不肯说出他爹的钱藏在什么地方。要是他不说出来，我就要没完没了地打他。”

强盗说完，就要往前走。教子拉住他的马不松手。

“你把他放了吧。”

教子说。

强盗大怒，举手要凑教子。

“你大概也想尝尝这个滋味！”

强盗说：“我对你说过要打死你。躲开！”

教子没有让他吓倒。

“我不放你走，”他说，“我只怕上帝，不怕强盗。上帝不让我放你走。你把他放了！”

强盗皱着眉头，抽出刀来，割断了绳子，放了商人的儿子。

“你们俩都给我滚开，”他说，“别再让我遇见。”

商人的儿子跳下马来逃走了。强盗正想走，教子再一次拉住他，规劝他改邪归正。强盗站在那里听完后，一句话也没说便走了。

第二天早上，教子去浇焦木。一看，又有一段发了芽，也长出一棵苹果树苗来。

十三

又过了……10年。有一天，教子坐在屋里，他无所需求，无所畏惧，心里充满快乐。他暗自想道：“上帝给人的恩惠何等博大啊！人们本可以开心地过日子，可他们却自寻烦恼。”

于是他回想起人世间的一切罪恶，人们怎样自讨苦吃。他立刻觉得人类可怜。

“我这样生活是虚度光阴，应该把我懂得的道理告诉人们。”

开头他这么想，后来又改变了想法，他来到大道上。强盗骑着马走来，他愁云遮面，双目低垂，盯着地面。教子看了他一眼，恻隐之心顿生。教子跑到强盗跟前，抱住他的膝头。

“亲爱的朋友，”教子说，“可怜可怜你自己的灵魂吧！你体内蕴有上帝的灵气啊。你自己受罪，还叫别人受罪，以后你还要受更大的罪。但是上帝还这样爱你，给你预备了这样珍贵的恩惠！别毁灭自己，朋友！弃恶从善吧！”

强盗皱紧眉头，转过头去，说：“别管我！”

教子更紧地抱住强盗的膝头，痛哭流涕。

强盗抬眼望着教子，望着，望着，居然下马跪在教子面前。

“老头儿，我服你了。”

他说，“我和你斗了……20年，结果你比我强。我再也不能主宰自己了。你要我怎样我都可以。第一次你劝我的时候，我反而变得更加凶狠。等到你远离人们，我明白你不再需要从人们那里得到什么的时候，我才开始思考你以对我说过的话。”

于是，教子想起了那个女人把抹布洗干净之后才能把桌子擦干净。他也只有在不计较个人利害，净化了自己的心灵以后，才能净化他人的心灵。

强盗又说：“等到你连死都不怕的时候，我开始回心转意。”

于是，教子记起那些农民，他们只有在把轮毂固定住之后，轮辋才弯得过来。他也是只有不怕死以后，才真正生活在上帝之中，强盗的那颗桀骜不驯的心才能被驯服。

强盗又说：“等到你同情我，在我面前痛哭流涕的时候，我的心才彻底溶化了。”

教子高兴极了，领着强盗去看那三段木头。他们走到那里时，最后一段木头也长出苹果树苗来了。于是教子便想起，牧人们把火烧旺了之后再添湿柴，湿柴才能燃起来，他也是如此：只有自己的心炽热了以后，才能引燃他人的心。

教子还感到欣喜的是，他赎清了自己的罪。

他把这些道理讲给强盗听，讲完就死了。强盗将他安葬了。

自此以后，他按照教子的话去生活，并且告诉人们也这样生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