倒长的树
2023-05-22 浏览0次

父亲去世的时候,拉姆家里还有一间草房、一头牛、一口井和一个小小的园子。其余的家当都在父亲生前抵了债——有一些付给村里高利贷者,有一些归了国王。

父亲死后,母亲对拉姆说:“现在咱们什么也没有了,你干脆到国王那儿当兵糊口吧。”拉姆是个傻呼呼的孩子。他刚十二岁,说话粗鲁,根本不懂得应当怎么讲话。他没理会母亲的话,反而说:

“哼,要我找上门去?干吗国王不来找我?是他需要士兵,又不是我需要。”

母亲慌忙朝四下里看了看,说:“你小点声,国王听见了可要杀头的。”

果然,拉姆的话真传到国王的耳朵里去了。因为凡是残暴无道的国王,总要把密探布满全国的。国王一听到拉姆的话,就亲自上拉姆家去。拉姆从未见过国王,不知国王是个什么样子。他问道:

“你是谁?”

“我是国、国、国王。”

拉姆笑着说:“哟,你是个结巴?当国王的都是结巴吗?”

国王很生气,可是那时他正需要士兵,所以只好忍着。他说:“不,有、有、有些是结……巴,有些是秃、秃、秃子,有些是聋……聋子,每个人总……总……总是有点毛……毛病。”

“你有什么毛病?”拉姆问。

“我专横残暴,专干些伤天害理的事情。”国王磕磕巴巴地说。

国王的口吃,实在无法一一描述。照这样写下去,恐怕文章也要结巴了,不如索性直截了当地往下写。下文中,凡是国王说的话,你们自己把它念成结巴的吧,这样倒更有趣些。

拉姆问:“这么说,你是害我来了?”

国王说:“不,不。我来,是要你给我当兵。”

“给多少钱?”

“钱?不!我的士兵不拿饷,抢到了东西,我分给他们四分之一。”

“什么?抢?”

“是的,我把军队开到别的国家去抢劫。谁抢到了东西,他就得到四分之一。至于你嘛,我只给十分之一!因为你还小,刚十二岁,抢不了多少的。你干不干?快说!我可没时间和你泡蘑菇。”

拉姆想了想,问道:“别的国家里住的也是人吗?”


国王:“那还用说,他们跟你一样都是人。”

拉姆:“那你这个差使我不干。”

国王咆哮了:“要知道,你是在跟国王说话!”

拉姆也咆哮着回答:“要知道,你是在跟鞋匠的儿子说话!”

国王笑了。他明白了,这孩子是个傻瓜,跟他说话等于对牛弹琴。于是国王就打别的主意。他扫了一眼草房的四周:郁郁葱葱的园子里,繁花怒放,五彩缤纷。他说:“这园子里的花真美!”这称赞使拉姆高兴了,他说:“你要多少尽管拿吧!”

国王说:“花就这么美,长这花的地不更美吗?这块地我全要了!”说完,国王便拍拍手,五十个士兵立刻来了。从此,拉姆家的花园就成了国王的了。——根据政府的法令!

第二天,母亲对拉姆说:“孩子,花园也没有了,现在你就到国王那儿当兵吧。”

拉姆说:“妈,我要是当了兵,就会跟他们一样的为非作歹。您愿意儿子变坏吗?”

母亲连忙用手捂着耳朵:“天哪!孩子,我可是白天黑夜祈求老天爷保佑你成个好人,正经人。”说完,母亲便走进了草房。

拉姆从井里提了一桶水去饮牛。这时,他看见自己的花园里,噢,应当这样说,在已经属于国王的花园里,有一个衣着十分华丽的姑娘。他问道:“你是谁?”

姑娘回答说:“我是公主,来逛逛自己的花园。还不快给我行礼!”

“为什么?”拉姆问。

“我是公主!”公主大声嚷着。

“我是鞋匠的儿子!”拉姆也大声嚷着。

公主又说:“我的衣服全是金丝编的。”

拉姆也说:“我的牙齿结实得很。”

公主说:“我天天都吃胡萝卜奶糕。”

拉姆说:“我种胡萝卜,你会么?”

公主说:“我不会。”

拉姆做个鬼脸,接着说:“哼,你就会吃。好吧,你说,有什么事?干什么来的?”

公主说:“我渴了。”拉姆从井里打了一桶水让她喝。

喝过了水,公主说:“你这井里的水真甜,这样的水我还从来没喝过。”

拉姆高兴地说:“往后你天天来,我天天给你喝。”

“这水就这么甜,这口井不知该多甜哪!我干吗不连井也要过来呢?”说完,公主拍拍手。

五十名士兵呼拉一下都来了。于是,这口井就成了国王的。——根据政府的法令!

第三天,母亲又对拉姆说:“孩子,这回你就去当兵吧。要不,咱们都得饿死了。”

拉姆说:“妈,眼下还有一头牛,我去把它卖给财主。换来点钱也够吃些日子的。往后怎么着,那就走着瞧吧。”

母亲难过得掉下了眼泪。她很爱那头牛,可是饥饿难熬,有什么法子呢!

拉姆解了绳子把牛牵到财主那里。财主问:“这牛一天出多少奶?”

“三西尔①。”

“就三西尔?”

“是的。不过奶很甜,你尝尝看。”

“我早就喝过,那还是你爸爸活着的时候。是头好牛啊,可就是奶出得少,只三西尔!好吧,这牛你就卖三个卢比②吧!”

①印度旧制重量单位,现已废用。一西尔约等于0。9公斤。

②印度货币单位。一卢比约折合人民币两角多钱。

“三个卢比?”拉姆吃了一惊。

“对。”财主说:“一西尔牛奶卖一个卢比,对吗?照这么算,三西尔就是三个卢比。要是你的牛能挤四十西尔牛奶,我就给你四十个卢比。可我有什么办法呢,它只有三西尔奶啊!这三个卢比你拿去吧。这笔帐没错!”

可怜的拉姆哪懂得什么算帐呢,他说:“大叔,靠这几个钱,我们家可没法过啊!”

财主说:”那么,你就要了这三颗魔术种子好了。”

“什么魔术种子。”

“有个魔术师欠了我的钱,是他拿来顶帐的。他说,谁要是在地里播下这三颗种子,第二天就能长出一棵大树。这树一个劲儿地往上长呀,长呀,一直长到云里头。那时,你就能顺着大树爬到天上去。可是有一个条件:你得把三颗种子埋在一起。”

拉姆听得入了神。最后,财主说:“说吧,你要什么?三个卢比呢,还是这三颗魔术种子?”他的话音刚落,拉姆就一把拿过种子,紧紧地攥在手心里,朝家里跑了。

这时,他耳边响起各种各样的声音:“杀呀!杀呀!别让他溜了!造反呀!放火呀!抢呀!”拉姆很害怕,他用手四下寻摸着,这才发现树干旁边有一道梯子。他便离开大树沿着梯子往下走,走到一座门前,啪啪啪地敲了几下,门开了。这时他才看见,面前是一座圆顶的大屋子,屋子里的窗户都装有铁条,在一个壁龛里点着一支蜡烛。这屋子里边虽然一个人影也见不着,但总觉得里面有成千上万的人吵吵嚷嚷。

“谁呀?”拉姆大声地叫喊着。

“谁呀?”他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着,回答他的是成千上万的哈哈大笑声。

拉姆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,可他并不退缩。他大声嚷道:“谁在笑?出来呀!”回答他的又是一阵强烈的笑声,还有高昂的口号声,好像千万支游行队伍汇拢在一起。

他听着听着,忽然觉得有一个很轻很轻的声音就在他身边飘来荡去。那个声音说:“你知道,你在哪儿吗?”

“不知道。”拉姆摇着头说。

“这是声音的坟墓。”

“什么?声音也有坟墓?”

“是的,”那个柔声细气的声音说:“这里关住的都是作家、诗人和政治家的声音。这些人反对国王,因此有的被杀掉,有的被抓进了监牢。”

“那么后来呢?”

“后来吗,这些人虽然关的关、杀的杀了,但他们的声音却不肯罢休,一直在全国震荡着。国王很恼火,就把这些声音也一股脑儿抓起来关进这个圆屋子里。现在,他以为这些声音已被永远压制住了,他可以高枕无忧了。哈,哈,哈,国王真是个大笨蛋!”

“国王是个笨蛋?”

“当然啦!你听我说。”娇嫩的声音贴着拉姆的耳朵轻轻地说:“我们一起在屋子里挖了一条隧道,要知道,这条隧道一直通到国王的宫殿。这屋子——这声音的坟墓正好就在皇宫的下面。现在,我们全体都将汇集在隧道里,就像一条炸药引线似的。你的任务就是用那根蜡烛把这引线点着。我们仅仅是声音,我们没有手,不靠人手的帮助,这引线是不会着的。现在你快把这件事办了,然后再跑回树上看热闹去吧。”

拉姆从壁龛中拿起蜡烛放在隧道里,屋子里千万个声音骚动起来了,呼拉一下子都钻进了隧道。拉姆跑出门,很快就上了树。他刚踩上一个树杈,就听得轰隆一声巨响,大概是那间圆顶屋子倒坍了。随后,他看见有成千上万支蜡烛闪烁着,直到很远很远。这烛光给他照亮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路程。

拉姆兴高采烈地上了树。攀呀攀呀,又走了三天三夜。途中饿了,他就从树上摘点豌豆吃。那豌豆像葡萄一样甜美多汁,因为这是魔术树上结的豌豆啊!要是通常的豌豆,他肚子早就该痛了。

走了三天三夜之后,周围又是一片黑暗。没有烛光,他仍然在昏暗中攀登着。可是越来越黑了,怎么办呢?继续前进,还是往回走?他正犹豫,突然被人从树上抓下来。他觉得自己被人捏在掌心。在空中飞着。他使劲摆脱那只爪子,可怎么样也挣脱不开。就这样飞了好一阵子,他才降落到一座大城门外。这城门很大,别说是人,就是魔鬼一类的庞然大物,出来进去也毫不费事。拉姆很容易就走了进去。抬头一看,只见城门上写着”黑魔城”三个大字。

他刚念完这三个字,就被人重新捏在掌心。定睛一看,是一只大黑手。那长着大黑手的人还有一个宽宽的黑胸脯,一张大黑脸,一双闪闪发光的黑眼睛。这双眼睛一动也不动地盯着他。那人嚎叫时。两块厚厚的黑嘴唇像两扇门似的打开了:“你是谁?”“你是谁?”拉姆反问。

“我是黑魔王。”

“我是鞋匠的儿子。从地面上来的。”

“可是你的颜色……不黑,又不白,到底算什么呢?”

“我们那儿叫做麦色。”

“可惜啊,”黑魔王说道,”你对我一点用也没有,我放你走。你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吧!”

拉姆虽然不很明白黑魔王的用意,但他庆幸自己能够脱身,于是赶忙离开了。他走着走着,终于看出来了:原来这是一座很大的城市。这城里,所有的有钱人都是黑色的,白人都是穷人。黑人奴役白人。黑人让白人住在肮脏的草棚里,用手铐锁着他们,用鞭子抽打他们,逼着他们干活。一切力气活都由白人千,黑人舒舒服服地享受。

拉姆在城里待了四天四夜。在每个地方,他所看到的情形都是这样。他觉得很奇怪,于是,在临离开这座城时,他再次到黑魔王那里。他问道:“黑魔王,你这儿的白人是奴隶,受黑人统治,真怪,这是怎么回事?”

黑魔王笑了笑说:”听说你们地球上白人统治黑人,我很生气。于是我就把这里的白人关起来,让黑人统治他们。我还让人从地球上把白人拐卖到这儿来,用镣铐把他们锁起来。”

“这很不好。”拉姆说。

“怎么?”魔王问。

“你叫一个白人来。”

黑魔王把一个白奴拉到拉姆面前。

拉姆说:“割破他的手指头。”

“哈,哈,哈,我很高兴为你效劳。”黑魔王把白人的一个指头割破,鲜红的血流出来了。

拉姆又对黑魔王说:“现在你把自己的手指拉一个口子吧。”

黑魔王划破了自己的指头,鲜红的血流出来了。

拉姆说:“你看,你的皮肤是黑的,可血是红的;他的皮肤是白的,血也是红的。肤色不同,血液没什么两样啊。”
“那该怎么呢?”黑魔王沉思起来。

拉姆说:“既不要黑人统治白人,也不要白人统治黑人。要让他们相亲相爱,互相关心,互相体贴,我的理智就是这么说的。”

黑魔王点点头说:“你的理智说得对,从今天起,我让白奴自由。这座城里的黑人、白人从此和睦相处,共同劳动。你也留在这儿吧,我请你当这座城的首领。”

拉姆说:“现在请你把我送回那棵树上吧。你要是怜悯我,就请这么办。”

尽管黑魔王再三挽留,但拉姆执意要走。最后,黑魔王只好把他托在手掌中放回那棵大树的一个桠杈上。

拉姆又开始攀登,黑暗包围着他。树上,有许多萤火虫一闪一闪地飞舞着,这数不清的星星点点一直蔓延到很远很远。

拉姆借着萤光走了漫长的一段路。后来,萤光消失了,四周黑得怕人。他约莫觉得在树上已攀登了七天七夜,但这棵树还是不见尽头。他迟疑了一下,打算往回走,忽然发现一团漆黑中有两只闪亮的眼睛。走近一看,原来是一只奇怪的动物蹲在一根粗大的树枝上。这怪物的头是猫头鹰的,身子却是人的。它的两眼放射出一种可怕的光。

拉姆好奇地问:“你是人,还是猫头鹰?”

“我是印度的电影导演,”怪物眨眨眼睛继续说,”我白天睡觉,夜里醒着。”

一听电影导演,拉姆立刻明白了,因为他的村子里也来过一次流动电影。

拉姆说:“你一个人在树上蹲着干什么?”

“不单是我一个人。”导演回答说:“你走近点看看,还有许多弟兄都在这昏天黑地里坐着呢。他们都是被魔法变成猫头鹰的。”

拉姆凑近一看,树枝上果然有上千只猫头鹰似的怪物,他们两腿悬空,垂头不语,正在打磕睡。

拉姆同情地问:“谁把你们整成这副样子?”

导演答道:“一个十岁的小孩,他对我们施了魔法。”

“你们都有什么罪?”

“那孩子说,我们二十五年来没有为儿童拍过一部电影,因此给了我们这个惩罚。”

“那孩子在哪里?”

导演说:”沿着这根树枝一直走,大约走三百多码,你就会看见前面有亮光,那儿有一部很大的照相机,它的快门大得能走过一个人。到了那里,你在摄影机的开关上按一下,说三声‘格,格,格!’那快门就自动打开了。你进去后一直往前走,就能见到那个孩子。”

拉姆问:“那孩子有什么特征,你告诉我吧!”

导演说:“他的双手都只剩下一个大拇指,其余的手指都被砍掉了。”

拉姆说: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

导演答:“我哪儿知道!我是导演,不是算命先生。”

拉姆在这根树枝上一直往前走。这树枝的最后一节上的最后一片叶子,就挨着一个很大的照相机。这儿有一丝微弱的亮光。拉姆按着开关叫三声“格,格,格!”照相机镜头上的玻璃像一扇门似的往一旁打开了。他在暗淡的光线中朝前走了一会,突然“卡喳”一声,四处大放光明,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大门前。

这是一座大城市。举目四望,到处都是高楼大厦,高高烟囱在冒烟。城市很美,也很整洁。拉姆十分高兴。他想:好吧,就在在里逛几天。

他朝大城门里刚一迈步,就有一个声音钻进他的耳朵:“小心口袋,提防扒手!”

拉姆向两旁看了看,不见说话的人。进了城门,他就往前面的大街走去。忽然听到一个声音:”大人,请走人行道。”他连忙走上人行道,几辆漂亮的汽车擦身而过。汽车到了前面的空地上,在一盏红绿灯前面停下。

他走近最前面那辆汽车,朝里一看,惊讶得张大了嘴巴——车里是空的,连人影也没有!正在这时候,汽车里面传来说话声:“来吧,请坐!”跟着,车门也自动打开了。

拉姆稳稳当当地坐到了软席上。车里又说话了:“先生,您要上哪儿去?”

拉姆说:“去商场。”这时候,绿灯亮了,汽车自动行走起来,转眼间就进入市场。每个商店都敞着门,里面摆满各种物品:华丽的服装,各种各样的水果、糕点,五颜六色的、香喷喷的甜食……所有的商品都有精巧的装演,奇怪的是,市场里连一个人也没有。

汽车在一个汽油泵旁边自动停下,车里的声音响了:“请原谅,汽油没了,我得加点油,您就在附近的商店里转转吧。”逛商店之前,拉姆先看了看那个汽油泵。一条细细的油管自动升起来往汽车里灌油,加过油它又自动抽回去,挂在原先的地方。

拉姆转身朝甜食店走去。店里摆满一碟碟的甜食点心,可就是没有老板也没有顾客。他吃了两碟炸奶团、两碟糖胶奶丸子和一碟豆面煎饼。吃完,他用手巾擦擦嘴,起身往外走。突然,有人对他说:“先生,请您付八安那①。”

①安那是印度的货币单位,现已废用旧币帛卢比=16安那,1安那=4拜沙。

拉姆吃惊地转过身,可是,人呢?他很纳闷,但他压住自己的惊讶,说:“我现在口袋里连一个拜沙也没有。”

那声音说:“没关系,先给您记上帐。”这时,“咔喳”响了一下。拉姆这才看见,在通常是老板坐的位置上,安装了一台机器。拉姆一说话,那机器上的灯就亮了,同时“哒哒”地响了两下,接着从机器里伸出一只带弹簧的铁手。这铁手把着一个小瓷碟子,碟子里放着一张打印的帐单,帐单上写着“八安那”。

那个声音又说:“请把帐单装在衣袋里,离城的时候好结帐。”拉姆呆呆地拿了纸片,走上汽车。

汽车问道:“上哪儿去?”拉姆说:“我累了,找个休息的地方。”

汽车在一个富丽堂皇的旅馆门前停下。车门自动开了,接着旅馆的门也开了,拉姆走了进去。现在他开始有点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。他四下看了看,只见一旁摆着一架大机器,他一进来,那机器上的各种颜色的灯就闪亮了。拉姆走近一步,对机器说:“我要一个房间。”

机器问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
“拉姆。”

“打哪儿来的?”

“从国王的城里。”

“怎么来的?”

“沿着魔术树攀登来的。”

“在这里待几天?”

“直到看见人的时候。”机器笑了,拉姆也笑了。

机器说:“您瞧,正面这间小房子,叫做电梯,您进去站好,它会把您带到您的房间里。”拉姆照着做了。电梯把他带到一个大房间的门前。拉姆一走近,门就自动开了。

进去一看,房间挺宽敞,摆满各种各样的机器。有一个角落里有一张椅子,椅子上坐着一个小孩。小孩的眼睛里有一种异样的光芒和奇特的吸引力。他的两只手都只剩下大拇指,别的指头全没有了。

拉姆说:“您好!”

孩子说:“哈罗!”

拉姆:“你的手指都哪儿去了?”

孩子:“要那么多手指干什么!这里一切事情只要揿揿电钮就办妥了,所以,有一个大拇指就够了。”

拉姆问道:“这城里的人都住在哪儿?我到过市场,也经过许多大街小巷,可以说,几乎所有的地方我都走遍了,除你以外,再没见到第二个人。这城里的人都到哪儿去了?”

孩子:“这城里没有人,只有机器和电钮。”

“人呢?”

孩子叹了口气说:“都死了,有自己死的,有被别人杀死的。现在,城里除我以外没有第二个人了。”

“你的父母呢?”拉姆问。

“他们也死了。我爸爸是本城的主人,他对赚钱很有兴趣。他在城里到处开工厂,工厂里有成千上万的工人。他很喜欢购买新式机器。有时,一部新机器来了,它不是顶一个而是顶一百个工人劳动。我爸爸在工厂里装上这种新机器,就要裁减工人,只留一个工人管机器,其余的九十九个都辞掉。这样一来,机器越是增加,失业的情况就越严重,饿死的人也一夭比一天多了。”

“嗯。你爸爸干吗要这样做呢?一部机器能顶一百个工人干活,那很好嘛,可以把一百个工人留下来,让他们每人都只干一丁点儿活。比如说,原先干十二个钟头的,现在只干十二分钟。”

“可我父亲不这么想。他常说,我的工人就是干十二个钟头的。一百个也好,一个也好,反正都得干十二个钟头的。”

“这是为什么呢?机器是为人服务的,不是人为机器服务。人们应当从高效率的好机器中得到好处——减轻劳动。我就是这么看的。”

“我父亲偏不这么看,他宁可减少工人,也绝不答应缩短工作时间。他说,那样做,工人要变坏的,机器要是零件坏了,换上新的,它又重新运转;可是工人呢,要是他们变坏了,谁能把他修好?”

“你父亲的脑筋真是古怪得出奇!”

“你听呀,”孩子接着说,”最后,所有的活都由机器包了。人们就失业,贫困,以至饿死。我爸爸反倒高兴起来,因为他的利润老在增长。终于有一天发生了大饥荒,市场都空了——东西有的是,但人们没钱买——几天之内就饿死了上万人。许多人因为造反被杀掉,其余的都离开这城市逃荒去了。一天,全城就只剩下三个人——我和我的父母。后来我父亲也自杀了。因为城里没有人,他就再也段有利润了。你知道,利润不是从机器那里得来的,而是从人的身上赚来的。如今没有人了,他赚谁的钱呢?他忍受不了这种痛苦,就自杀了。三年前,我妈妈也去世了。打那时候起,城里就剩下我孤零零的一个人。我没别的事,就是按按电钮,空闲时看看电影。但没有一部电影是为儿童拍的,我觉得很讨厌,就干脆把所有的电影导演都变成猫头鹰,让他们在树上待着。你来时大概已瞧见了吧!”

“是的,我见到了,不过,你还没告诉我,你的手指头是谁砍掉的。”

“是我爸爸,因为我爱干活。爸爸说:‘用不着你动手,让机器干得了。’因此,他就把我几个指头砍掉了。”孩子看看自己的双手,叹了口气。

拉姆说:“你跟我走吧,离开这里。这不是城市,是失业和饥饿的坟墓。”

孩子说:“我跟你去干什么呢?”

拉姆说:“爬上树去,看看新的世界,见见各式各样的人。”

孩子说:“可是我怎么爬树呢?我只会按电钮啊。”

拉姆说:“我教你,跟我一起走吧。哦,我还没问你,你叫什么名字?”

“零、零、壹(001)。”

”这也算个名字?说是电话号码倒差不多。”

孩子说:“我们城里的人都没有名字,只有号码。我的号码是零零壹。”

拉姆说:“从现在起,你就叫‘雅民’吧。”

“雅民!”零零壹反复念着这两个字说,“这名儿不错,像钟声那么响亮。”

雅民就要跟着拉姆走了,他依依不舍地朝这个城市看了最后一眼,然后惋惜地说:“多大的城市啊!宽阔的街道,漂亮的楼房,来往如梭的汽车,堆积如山的金钱,这一切的一切,将会怎样呢?”

“没有人,这一切都毫无价值;有了人,这些东西才有意义。衣服是给人穿的,甜食糖果是给孩子们吃的,街道是给人走的。可是,如果工厂里没有工人做工,住所里听不到妇女的笑声,大街小巷没有儿童的吵吵嚷嚷,这像个什么城市呢?……哦,你在胡同里胡闹过吗?”

“胡闹是什么……”雅民用忧郁的目光望着拉姆。

还没等他说完,拉姆就拽着他的胳膊说:“快走吧!这城市一片死气沉沉,再待下去,你就会被这种沉闷吞噬掉。你看,你才十岁,脸上就有皱纹了。”

拉姆夹着他的手臂从照相机的眼睛里走出来。外面的树枝上,一群电影导演正吵得不亦乐乎。

一个说:“我比你高明。”

另一个说:“不,我比你高明。”

“有什么根据?”

“这就是根据,你瞧,我能倒挂在树上!”说完,它拍打着翅膀,用脚勾着树枝,像编蝠似的倒悬起来。

前头那个说:“哈哈,我早就知道了!当初我看了你的影片,就断定你是倒过来拍的。”

拉姆对雅民说:“咱们走咱们的。这班人的争论,咱小孩子管不着。”

沿着树枝走着走着,他们到了树干上。这里又是一片漆黑,幸而雅民想得周到,临行时把手电筒带上了。这两个新朋友借着手电光往树上爬。

雅民在前,拉姆在后。这样,万一雅民掉下来,拉姆可以在前面拉着。

雅民爬树只靠着两个指头,因此很费劲。在黑暗中爬了一会儿,前面忽然出现一片淡淡的光芒,就像月夜的清辉。再往前走,只见一根高高的树权上吊着一个笼子,里面关着一个月亮。

笼子旁边坐着一个奇形怪状的妖魔。他浑身上下闪着银光,眼睛是银的,手臂是银的,连舌头也是银的。他一说话,从嘴里出来的不是句子,而是银子。那银子叮铃噹啷,怪声怪响地掉到下面一个大银盘里。银盘中央有一个大洞,洞的下面连着一条管道,管道连着妖魔的肚脐。银子从那妖魔的嘴里掉下来,叮叮当当地落在盘子里。拉姆伸手去抓一把银币,又“哟”的一声连忙放下了。原来银币像火一样,滚烫滚烫的。

拉姆看看自己的手,手掌上烫起了许多泡。

雅民说:“现在你怎么爬树呢?”

银魔王笑着说:“用不着走了,就在我们这个世界里住下来吧。”

雅民问:“你们这个世界怎么样?”

银魔王从身边拿起一面大鼓挂在自己的脖子上。这鼓很特别,框架是用骨头做的,而不是木头的;鼓面是人皮,一面是白色的,另一面是黑色的。

拉姆说:“喂,魔王,我想问你几个问题,你答应不杀我么?”

银魔王十分傲慢地说:“说吧,我饶恕你,有什么话你快说!”

拉姆问道:“你这鼓为什么用骨头做框架,而不用木头呢?”

银魔王说:“木材多贵呀!所以我就用人的骨头,这鼓面也是人皮做的,因为别的皮太贵了。”

雅民问:“这鼓一面白,一面黑,这是什么意思?”

银魔王回答说:“一面是白人的皮,另一面是黑人的皮,我用一根棍子敲打两种人。”说完,他两头同时敲着说:“咚咚咚,快来看魔术世界呀!四个安那一张票,快来看呀!咚咚咚!”

拉姆说:“我们连一个拜沙也没有。”

雅民说:“不,我的衣袋里有八安那。”他们给了银魔王八安那,就走进魔术世界里。原来这是一个大沙漠,光秃秃的荒野上有几座隆起的沙丘。

沙漠中央有一条路伸向远方,路上到处都是人的骨髓。数不清的男男女女正沿着这条路往前走,他们呻吟着,互相碰撞着。

这些人个个都戴着一副金脚镣。这些脚镣一个连着一个,把他们串在一起。他们极其虚弱,连迈步也很困难。许多人瘦得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。

拉姆问他们:“你们是什么人?”

一个人答道:“我们是金魔王的奴隶,是他把我们锁起来的。”

拉姆问:“金魔王在哪里?”

“就在前面。”

“前面的什么地方?”

“这条路尽头。”

金魔王果然就在这条路的尽头坐着。他的长相和银魔王十分相似,不同的是,他说话时从嘴里掉下来的不是银币而是金币,金币落在金盘子上而不是落在银盘子上。金币通过金盘子流人金魔王的肚子里。

金魔王对两个孩子说:“你们的票呢?”两个孩子战战兢兢地掏出门票给他看。

金魔王说:“你们有票,算你们走运。要不然,我把你们也扣下来当奴隶。好吧,现在请你们看我的把戏。”他说完,就把面前的幕布拉开。

一个奇特的景象出现了:前面是一片大沙漠,沙漠里有一堵高墙,墙身整个儿是金的。他们从来没见过这样大的金墙。不过,使他们更加吃惊的是:大墙的墙根有许多小洞,小鬼们把套在人们脚上的锁链拉过来,要和小洞连接上。

“这是干什么?”雅民问。

金魔王说:“我在种金墙。”

雅民不解地问:“金墙也是种出来的?”

金魔王:“嗯,就你们来的一会儿工夫,这墙已经长高了两英尺。你瞧!你仔细瞧瞧,就能看出它正在往上长呢。”孩子们定神一看,这堵墙果然是在升高。

拉姆看着墙问道:“那些人在墙边干什么?”

金魔王答道:“他们在灌溉墙根。”

忽然,金魔王拍拍手,口中念道:“森,森,开!”小鬼们立即把手中的金锁链塞进小洞。雅民和拉姆发现,那些金链子原来不是链子,而是一条条的小管子。人血就是通过这些小管子源源不断地流进墙下的小洞里。

拉姆吃惊地说:“哟,这是人血呀!”

金魔王狞笑着说:“你倒看看,这墙长得多高呀!”

雅民和拉姆吓得拔腿就跑,跑着跑着,便到了魔术王国的另一个地方。这儿有一个小小的高台,台下四周人山人海。人们对着高台狂呼乱喊:

“我出一万!”

“我出二万!”

“三万!”

雅民问:“怎么回事,买什么?”

拉姆说:“走,咱们到前面看看。”

他们走近高台,只见台上有根大铁柱,一个小姑娘被铁链子绑在柱子上。小姑娘长得很秀气,一头柔软的黑发,纤弱的脖子无力地斜向一旁,就像一支弯弯的细茎托着一朵莲花;泪水不住地从她的眼睛里滚落下来,一个男人坐在玫瑰色的地毯上一颗一颗地捡着。原来,从她眼里掉下来的不是泪珠,而是宝贵的珍珠。拉姆和雅民都看呆了。

“喂,喂,你们给价吧!这可不是一般的公主,她一哭,眼里就掉下珍珠。看呀!给价啊!”

“十万!”一个战栗的声音说。

“二十万!”

“一百万!”

“四百万!”价钱不断升高。

珍珠不断落下。

雅民问:“你出多少?”

拉姆说:“我一个拜沙也不出,这个哭公主我一点也不喜欢,我要的是笑公主。”

雅民说:“不过,这可是个珍珠公主啊!”

拉姆说:“那又有什么用呢?你倒想想,要是你想要珍珠,就得老是让她哭着,叫她受种种折磨,不给饭吃,拿鞭抽,用铁链捆……我压根儿就不想干这种缺德事。”

雅民:“你说得对,可我们也该想个办法救救她,多可怜的人啊!”

拉姆:“嗯,你喜欢她?”

雅民:“从前,我有本童话故事,那本书后来被我爸爸撕掉了。书里也有一张公主的画片,跟这个公主一样的。”

拉姆沉吟不语。过了片刻,他忽然大声喊起来:“喂,公主,你笑笑看!”

捡珍珠的人对公主高声喝道:“你敢笑?当心我要你的命!”说完,他朝公主的背脊狠狠地抽了一鞭。

拉姆又大声说:“你要想得救,就笑吧,使劲笑吧,再疼你也得笑,瞧他怎么着!”公主放声大笑起来。她的眼睛里不再往下掉珍珠,却从嘴角往外喷出一朵朵鲜花。不过,这是普普通通的花,和常见的玫瑰、水仙、茉莉一样的。

顾客们对鲜花并不感兴趣。人贩子一鞭接一鞭地抽打着,但公主仍然不住地笑。买主们纷纷离去,因为他们要的是珍珠,不是鲜花。

过了一会儿,四周响起了猫头鹰的叫声。人贩子打着打着累得支持不住了。另外,他也受不了鲜花的芬芳,——这可怜虫从来就没见过鲜花,也没闻过花香,所以就昏倒在花堆旁了。

雅民和拉姆赶忙上前把公主的锁链解开,把她扶下台子带走了。

路上,雅民拉着公主的手,公主笑起来了:“你的手里只有一个指头。”她这一笑,便从嘴里喷出许多花朵,这些花朵落在地上,地上就长出一株株花苗。这样一来,他们所到之处,沙漠便成了绚丽多彩的花园。

雅民因为遇到了公主,显得格外高兴。他对拉姆说:“好吧,大哥,咱们回去吧!”

拉姆说:“咱们在魔术世界里再逛逛吧。咱不是白进来的,四安那一张票哪!哎,你瞧,前面怎么啦?”

前面有很多人。他们一边走一边摇晃着红红绿绿的小旗,高呼着口号。拉姆他们三个也跟在后面。

“选阿拉乌丁呀!”

“谁不投阿拉乌丁的票,谁就是卖国贼!”

“阿拉乌丁万岁!”人们就这样喊着口号,挥着小旗,走进城里的大广场。

拉姆看到,人们尽管面有饥色、衣衫褴楼,却都是兴致勃勃。

拉姆问:“大哥,什么事呀?”

一个人诧异地说:“这事都轰动全世界了,你竟然不知道!今天选举魔术师呀。你看,前面阿拉乌丁拎着灯笼参加竞选来了。”

拉姆一看,只见阿拉乌丁站在巨幅彩旗中央,正对选民们演讲。他说:“兄弟姊妹们,我也是和你们一样的普通人。我是裁缝的儿子,我了解你们的疾苦。我知道,你们饥饿、贫穷,你们没有衣穿,你们的孩子念不上书。的确,上一届的政府没有为你们做任何事情。不过,那时是金魔王掌权的呀!我是裁缝的儿子,我要解除你们的一切苦难。就凭这盏魔灯,我能给你们弄到所有的幸福。你们看呀,看我这盏魔灯的法力!”

说完,阿拉乌丁用手掌把魔灯一搓,天上马上飞来一个精灵。

精灵站在半空中问道:“阿拉乌丁先生,您有什么吩咐?”

“我要给全城的饥民盖一座宏伟的大厦。你拿来给大家看看。”精灵鞠了一躬就消失了。转瞬间它又来了,手里捧着一座光彩四射的七层大楼。

人们的视线都被这华丽的建筑物吸引住了。大厦的门窗都是敞开着的,里面灯火辉煌,乐声悠扬;陈设非常讲究,有漂亮的地毯和沙发,一排排长桌上放着各种各样的水果,一张张转动的圆桌上摆着甜点心、布利饼、青菜、冰淇淋、果子露以及其他食物。

人们不约而同地高喊起来:

“投阿拉乌丁的票呀!”

“阿拉乌丁万岁!”

“全国都投阿拉乌丁的票呀!”

“举世无双的魔灯!空前绝后的阿拉乌丁!”

突然,阿拉乌丁拍了拍手,精灵和大厦顿时消失了。

“你们先投我的票,然后我给你们大厦。”

人们乱哄哄地涌向票箱。这时从另一个方向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:“大家别上当!柯拉乌丁这个裁缝的儿子在愚弄你们。真正的魔术在我这儿呢!你们瞧。这魔术的帽子——苏来曼尼帽子!”人群开始朝那个方向移动。那里有一个很大物台子,一个手拿帽子的魔术师正在摇头晃脑地演说,他面前的话筒至少也有两打。一支阵容庞大的乐队正在伴奏。拉姆、雅民和公主也跟着人群走了过去。

这个帽子魔术师说:“阿拉乌丁是骗子,大家千万别选他!他的灯笼早就过时了,他的精灵也衰老无用了。这么多日子他都没能为大家做一件好事,如今就会做吗?这一回。诸位就把选票投给敝人吧!我有苏来曼尼帽子,这帽子可来之不易呀,我是历尽千辛万苦,拼了老命,费了很大的劲儿才弄到手的。”

雅民说:“这帽子有啥新鲜的,我看这不过是一顶普普通通的白帽子罢了。”

魔术师听见了,就在台上大叫起来:“这可不是寻常的帽子,戴上它,你就会变得无影无踪。就像根本上不存在似的。瞧,瞧呀!苏来曼尼帽子就要大显神通啦!”

说完,他就戴上帽子。他的人影果然消失了,只听见他的声音:“瞧啊,这苏来曼尼帽子的奇迹!戴上它就可以隐身。”魔术师摘下帽子,用手举着让大家观看。

“这帽子谁戴都管用,你戴上它,就能把身体隐蔽起来,想去哪儿就去哪儿。你可以周游全世界,上哪儿都不用买票,也没有人来查问你。戴上这帽子,你能探听到最秘密的秘密,尤其是一些大人物的核心机密。你可以走进最上流的社会,没有任何人阻拦你。有了这帽子,你可以得到工作,甚至可以当宰相。这就是苏来曼尼帽子的功用!比起它来,阿拉乌丁的灯笼简直不算什么东西。这帽子既用不着擦,也用不着呼唤什么精灵。你往脑袋上这么一扣,就什么都有了。再说,阿拉乌丁的灯笼只有一个,我却给各位预制了上万顶帽子。你们看!台上这一捆一捆的,全都是苏来曼尼帽子。来呀,投我一票,赠送帽子一顶!”

“一张票,一顶帽子!”人们哗啦啦地涌过去投票,腾起一片喧嚷声:

“苏来曼尼帽子万岁!”

“阿拉乌丁的灯笼见鬼去吧!”

这时,第三个高台上,有人“哈,哈,哈!”地高声大笑。大家都朝那边望去,只见那座高台上也有一个魔术师。他头戴白纸帽,身穿白纸袍,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。他对人们说:“朋友们,这个帽子先生是一条变色龙!他一会儿一张面孔,反复无常。只要选票到手,他就溜之大吉,再也不会露面。给你们几顶破帽子就算了事了。你们高兴的话,可以扣在脑门上,也可以当做口袋提回家去。朋友们,说实在的,那苏来曼尼帽子有什么用?你们把身体隐藏起来干什么呀?既然生活在这个世界上,那就应当努力探求真正的魔术,把真正的魔术师选作自己的首领。请大家看看我,我的魔术既不使别人隐身藏形,也不建造那些空中楼阁,却能把你们需要的东西付给你们。”

魔术师用手指着一个人问道:“你说,你想要什么?”

那人说:“我的田里需要一口井。”

魔术师从台上的纸堆里抽出了一张,口中念念有词,然后对着纸吹了一吹,随手交给了那人。那人捧着纸端详着。他看见纸上画着自己的田地,田已经荒芜了。忽然田中央出现了一口井,不光是井,还有抽水机,水像喷泉似的哗哗地流出来。那人的脸上顿时泛起了光彩。他看见他老婆正从茅草房里走出来,手里提着水罐,冲着自己微笑。他立即捧着那张纸往家走去,口里一个劲地叫嚷着:“我有井了!我也有自己的井了!”

“你需要什么?”魔术师又问第二个人。

这人说:“我们镇上没有学校。”

魔术师又拿出一张纸来。他对着纸念了几句咒语,并且吹了一口气,然后把纸塞到那人手里。那人朝纸上仔细地看着。只见纸上有他的房子,就在他的房子旁边,耸立起一座崭新的、十分漂亮的学校大楼,孩子们拿着书本正往学校走去。啊,多么美丽、多么洁净的学校!他好像觉得这学校正对着他微笑。忽然,他的两个孩子在学校的门口出现了。他们正朝他挥手打招呼:“哈罗,爸爸!”那人拿了纸拔腿就跑,边跑边嚷道:“我们有学校了!我们有学校了!”这时,人群都朝魔术师冲过去。

一个说:“我要鞋。”魔术师给了他一张纸片。

第二个说:“我要汽车。”魔术师也给了他一张纸片。

第三个说:“我们村需要一所医院、一所学校、一条水渠和一座电影院。”魔术师照样给了他一张纸片。

雅民问拉姆:“你看到纸上有东西吗?”

拉姆说:“我看那不过是一张白纸!”

雅民说:“难道他们能从那里看见什么吗?就算真的看见了,那也只是纸上的东西呀!实际上呢?”

拉姆拉住那个要鞋的人的胳膊问:“你要到鞋子了吗?”

那人十分生气地把纸朝拉姆脸上一扬,说:“你没长眼睛?当然要到了。你瞧,这不是?”拉姆觉得那分明是一张白纸。

拉姆说:“既然是鞋子,你就穿给我看看。”

那人拿着纸要往脚上穿,嘶的一声,那张纸破了。

魔术师像狮子似的怒吼起来:“是谁?是哪个现实主义者钻到这儿,钻到我们这个魔术世里来了?快!快把他赶出去!要不然,他会把这一切都毁掉的,我们的魔术就完蛋了。”经他一说。那个拿灯笼的阿拉乌丁,那个帽子魔术师,那个发纸片的魔术师,以及他们的同伙,都去追赶这三个孩子。幸亏拉姆机灵,一伸手就从苏来曼尼帽子堆里拿出了三顶帽子。三个孩子把帽子一戴,别人就再也见不着他们了。要不然,这么多的人。准会把他们连骨头都拆了。

他们气喘吁吁地跑出魔术世界的大门。银魔王还坐在门外卖他那四个安那一张的门票,看见他们出来,便可怜巴巴地说:“你们带了吃的东西没有?我已经饿了三百年了,可怜可怜吧,给我一点吃的。”孩子们把三顶帽子往他手里一塞,说:“你把三顶帽子一起戴上,那么你就一切都有了。”

孩子们在魔术国里就没有吃过东西,所以都觉得很饿,而公主则已经饿得心慌腿软了。本来,那个人贩子为了让她哭,总是故意不给她东西吃。他们三人一出了魔术国,就到树上摘豌豆吃。

雅民吃着豌豆问公主:“你是哪一国的公主?”

公主说:“我生下来并不是公主。我是一个面包师的女儿。”

“哦,你不是公主?”雅民困惑地说:“可那人贩子说你……”

“事情是这样的,”公主说,“我爸爸在城里开了个烤面包的小铺。爸爸、妈妈和我,我们三人一起把面粉用水拌匀,让它发酵,使劲地揉搓以后压在模子里,再装进炉子里。烤的时间要不长不短,让面包熟透了但又不焦。这些都不是容易的事情,再说,我这小小的年纪,还很贪玩。但我不得不干活。有一天,我妈病了,这就剩下爸爸和我了。我们俩得把全部的活都顶下来。我把许多面包都烤焦了,爸爸就把我狠狠地揍了一顿,然后赶出门外。我站在街上哭起来了。后来,到底发生了什么事,我就不清楚了。我只见一个老头弯下腰在我脚下捡什么东西,不久他站起来,奇怪地打量着我,他拉着我的手把我带回面包铺。

“那老头对我爸爸说:‘你打那么小的孩子,不感到惭愧吗?’

“我爸爸说:‘这是我的女儿,我打得的。我是她的爸爸,她得帮我干活。本来,我就穷得有一顿没一顿的,又欠了人家许多债。今天,她把几十个面包给烤焦了,这不更苦了我么?以前我从没打过她,今天刚打几下你就责备起我来了。可这损失怎么办呢?算谁的?算你的?!’

“‘你既然这么穷,养不起她,那你就把她给了我吧。我把她当女儿,我会很好地照料她,给她吃好的、穿好的。还让她念书。’

“我爸爸说:‘那谁替我干活呢?你吗?’

“老头说:‘我替你还清所有的债务,还给你许多钱,够你舒舒服服过一辈子的。’

“老头说完,就把装满金币的钱袋塞到我爸爸手里。爸爸一会儿看看我,一会儿看看鼓鼓的钱袋。就这样,他把我给卖了。大概我爸爸想,反正家里很穷,就让女儿到老富翁家里享享福吧。”

“后来你就离开你爸爸了?”拉姆问。

“是的,”公主说,“原来那个老头是个很有钱的珠宝商人,他让我坐上他漂亮的车子跟他回家。路上他问我:‘你每天都哭吗?’

“‘才不呢,我天天都笑,今天头一回哭。’

“‘哦。’老头沉思起来。

“到了家,老头替我安排得很周到,吃得好,穿得也好,出外游玩还有一辆四匹马的马车。在他家什么都好,只有一样不好。”

“什么不好?”雅民问。

“老头每天晚饭后都打我,我一叫喊他就打开留声机,用音乐盖住我的叫声。每次打,也许是一个钟头,也许是半个钟头,直到我哭累了,老头才肯住手。他把我眼睛里掉下来的泪珠子,一颗颗捡到丝巾上,再拿到他的珠宝店里摆卖。顾客们都很惊讶,因为别的珠宝店里就见不着这样好的珍珠:又洁白又清爽,亮晶晶的,那些海产的珍珠往它面前一摆倒反而像是假货了。

“这消息慢慢地传到国王那里,他召见了珠宝商人。他把商人带来的珠子检验了一番,左看有看,简直舍不得撒手。国王有一种爱好,他专门收集珠宝玉石。当然,爱好人人都会有的,有些人喜欢搜罗石块,有些人专门收集票子。
“国王对着珍珠看了一会儿,转过脸问珠宝商人:‘这些珠子你从哪儿弄来的?’

“商人撒了几次谎,可是都瞒不过国王,国王是很狡猾的。他说:‘你说实话,这些珠子是从哪儿弄来的?要不,我就把你处死。’

“国王命令刽子手出来。

“商人瑟瑟发抖,他双手合十,哆哆嗦嗦地乞求饶命。他对国王说:‘大王,这些不是海产珍珠,这是一个面包师女儿的眼泪。’起初国王不信,后来商人重复了好几遍,他才相信。他对商人说:‘去吧,你立即把她带进宫来。’

“就这样,我被带进了皇宫。在皇宫里,他们把我弄哭了。国王看到我哭就很高兴。后来,他把珠宝商人杀掉。把我关在皇宫里,在我的房子四周还派了卫士看守。

“在皇宫里,我每天不是挨一次打,而是挨四次。因为国王要进攻邻国,非常需要军队,军队又需要武器什么的,这就需要钱。钱从哪儿来呢?这就用得着我的眼泪了。当国王仓库里堆满珍珠的时候,他就去攻打别的国家。可是国王惨败了。外国人打进国王的京城,拚命抢劫一番,连皇宫也抢空了。我落入一个士兵的手里,他把我当作一个普通的小孩子,以一万金币的价钱卖给了人贩子。后来……后来的事你们都知道的。”

拉姆对雅民说:“喂,兄弟,别光顾听故事,咱们还得赶路呢!”

孩子们登上了树。拉姆对雅民说:“我在前面走。你跟着我,面包小姐在最后。”接着他又对公主说,”你帮帮雅民的忙,他只有两个手指头,你不帮忙,他就上不了树。”

公主对“面包小姐”这个称呼很满意,她高兴地笑了。接着她又说:“雅民也真够废物的!”

雅民冒火了。他说:“谁废物?我自己能上,用不着你帮忙!我爬着爬着,觉得手上痒痒的,好像要长指头了。”

拉姆用雅民的手电照路,三人在树上爬了很久,后来他们在岔道上停下来了。这是一个很大的分杈,树杈上挂着一个大木牌,上面有几个笔划很粗的大字:“注意!就此止步,里面是蛇城。”


“哟!”公主失声喊了出来,“天哪,我害怕!”

“我也有点……”雅民说,“咱们继续往前走吧。别拐进去。”

拉姆说:“不!我们进去,蛇城我们也要进去看看。”

他们沿着这个树杈往里走,走着走着,就到了城门前。城门是从里面锁着的,守门人开门出来说:“你们还要命不要?”

拉姆打断他的话:“我们豁出去啦!”

守门人又说:“你们最好还是回去。”可是拉姆怎么也不听,他说了声“走”,就拉着雅民和公主的手进了城门。守门人拦住他们,严格地搜了身才放他们进去,随后就把城门关上了。这座城市很美,街道、房屋、商店,一切都是用水泥和石头建造的。地上干净得连根草也看不见。街上的行人衣着都很整洁,可是谁也不说一句话。人们匆忙地走着,胆战心惊地东张西望,谁的脸上也没有笑容。商店的门前罩着一层铁丝网,老板在网后面坐着,有人来买东西,就打开一个小小的铁窗口,从里面伸出手来收钱和交货。交易一完,窗口马上关闭。不单是商店,就连住宅也是家家户户的门前都有铁丝网。真是天大的怪事。

“瞧,那是什么?”雅民望着天空对拉姆说。

拉姆抬头一看,发现这座城市的上空也装着一张巨大的铁丝网,把整座城市都严密地罩起来了。

拉姆说:“这城市真怪!”

公主说:“还有更奇怪的呢!我们走了这么久,连一棵树也没见着,这城市没有公园,没有鲜花,连草也没有。”这话提醒了拉姆和雅民,他们也觉得这事不可理解,怎么整座城市都看不见花草树木呢?

“怎么回事?”拉姆惊奇地说。他问身旁走过的人,可谁也没有回答他。相反,人们一听到这问题就直打哆嗦,脸色也变了,低着头默默地走开了。

“这里面准有文章!”拉姆对两个伙伴说。

雅民说道:“走吧,咱们赶快离开这里。这情形叫我想起我的城市来,这两个地方没有多大差别,那儿没有人,这儿有人,可这儿有人也跟没人一个样。”

拉姆说:“咱们既然来了,就要弄个水落石出再走。”时已黄昏,他们走累了,就到一所寺院去投宿。寺院里出来一个人,也把他们浑身上下仔细地搜了一遍。拉姆问他为什么要搜身,他什么也没说。

进了房间一看,铁床上铺着一套铁丝的被褥。枕头、枕套、被单,每件东西都是用精细的铁丝编织成的。被褥是特制的,人钻进去后上面再盖上一个铁网子,就像睡在铁笼里一样。这样,大概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吧。

“这城市真怪!”公主说,“我渴了。”拉姆四面瞧瞧,最后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一个水龙头。龙头上装了一个铁筛子,水是经过那筛子滤下来的。公主喝了水。幸亏水不是铁丝造的,要不然她的喉咙就完了。

太阳一落山,城里就出现一道跟太阳光一样明亮的光芒。这光芒照遍城市的每个角落。

哪儿也没有黑暗,哪儿也没有阴影,外面的街道像玻璃一样闪闪发亮,就连一根头发丝落在上面也看得清清楚楚的。

“这亮光是从哪里来的?”拉姆问。

雅民指着窗外说:“你看那儿。”“用不着看窗户,你看看房顶!”公主说。

他们三人抬头一看,寺院的屋顶是玻璃的,光线就是透过它钻进房子里来的。一座高塔上面有一个像太阳似的发亮的圆球在转动着,光线就是从那里射出来的。

拉姆说:“这么亮怎么睡呀!”

公主说:“这还不好办?你用手捂上眼不就能睡了吗!”

他们三个都这样用手捂着眼睛睡了。半夜,不知从哪儿传来了几声凄惨的尖叫。公主惊醒了,她把雅民弄醒,雅民又推醒拉姆,拉姆揉着眼睛说:”怎么啦,连觉也不让睡!”

“起来吧,你没听见外面的叫声?”

寺院外面的喊叫声越来越大。这回,喊叫声里还混杂着男人、女人和孩子的哭声。他们三人急急忙忙地爬起来走到街上去。

街上人头攒动,人们捶胸顿足地哭着。走在最前面的人们吃力地抬着十个箱子。

“大哥,这些箱子里面都装些什么?”拉姆问旁边的一个人。

“嘘,小点声!里面是那些幸运儿的尸体,他们今天夜里让小龙大王先生给咬啦。”

“蛇咬了?”

“嘘……”那个人轻轻地说:“别说蛇,要说小龙大王先生,不然给它听见了要生气的。”

“谁生气?”

“小龙大王先生呀!我真担心会让你当幸运儿的。”

“蛇咬了不就要死吗,怎么倒成了幸运儿?”公主觉得奇怪。

“是呀……可我们还管他们叫幸运儿。本城归小龙大王统治,每天都有十个人因为它的毒液而死去。不,我是说,他们是幸运儿……”

“你们干吗不把蛇打死?”

“嘘,嘘,看你说的!”哪人突然脸色大变,撇开拉姆他们,钻到人堆里,大哭大叫着往头上抹泥。

人越来越多了,大家排着队伍哭哭啼啼地往前走。那些黑箱上面蒙着大黑纱。箱子大得很,一个箱子要十二个人抬,才勉强抢得起来。

“箱子很重吗7”拉姆问一个人。

“唔,死者的全部家产也装进去了,——什么金银珠宝、软钞硬币,还有房契地契。”

“为什么?”

“这里就是这个风俗。有人被小龙大王先生咬死了,按政府的法令要把他装进黑箱子,连他的全部财产也一起装进去。呶,前头那高高的圆顶大楼,你看见了吗?就放到那儿去。”


“为什么?”

“我们的政府就在那儿呀,这是法令。”

“多奇妙的法令呀!人死了就把财产全部没收掉。”

“建设城市得花多少钱呀!”那人接着说,”你想,圆屋顶上面那发亮的大球得花费多少电?得花好几千卢比呢!还有,为了防止小龙大王先生钻进来,在全市的上空和四周都装了铁丝编成的大网。为了不让小龙大王先生躲藏,全市的树木都砍光了,全城里你能看见一棵树吗?这一切都是为了对付小龙大王先生的。所有的马路、房屋、市场、大街小巷,都是水泥制的。所有的沟渠,总之,地上所有的裂缝都用铁网子盖上了,政府为防备这灾难采取了一切措施,可是每天仍然有十个人被小龙大王先生咬死。”

“谁也没有见过这条蛇吗?怎么搞的,这么亮你们还不能打死它?”拉姆忿忿地说。

“嘘。可别这么说,它听见了连你也要咬的。”那人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蜡黄。他急急忙忙地跑开了,但刚钻进人堆里就摔倒了。在地上打起滚来:“我挨咬了,小龙大王把我咬了。”人群骚动起来,哭声、喊声响成一片。妇女们把头上的发束解散,大把大把的往上面撤脏土,并且哺哺地许愿。拉姆他们三人跑到刚才那个人的身旁,可是他已经完了。只见他额头上有块青紫色的伤痕,但却没有瞧见小龙大王先生的踪影——它从哪儿来,又到哪儿去,谁也不知道。

马上就有人搬来了一个黑箱子,把那人的尸体装了进去。忽然一个雷鸣般的声音响起来了:“害怕吧,市民们!在小龙大王先生的震怒面前发抖吧!谁敢背叛小龙大王先生,就叫他跟这个人一样下场!”

“不,不,我们都是您的奴隶,您卑贱的仆人。”所有的男人、女人和孩子都跪在地上连声哀号。只有拉姆、雅民和公主依然站在那里。

一个人说:“跪下,跪下,你们快跪下。”

“哼,我们干吗要跪下?”

“我们决不向这条恶蛇低头。”

“害怕吧,害怕吧,”还是那个来自天空的声音,“在小龙大王先生的雷霆下发抖吧!”

人们放声大哭,抬起箱子走了。在离高塔很近的地方有一道铁栅栏,队伍在栅栏前面停住了。这儿写着“行人止步”。人们把箱子放下,垂着头,两眼盯着圆屋顶。这座塔楼的铁门关得严严的,从里面传来了声音:“本城的居民们!你们都回家吧。我们将用电来火化这些尸体,他们的遗产将用在你们的福利上。别害怕,总有一天,你们的城市会摆脱这种毒物。我们是尽力保护你们的。为了防止小龙大王先生伤害你们,我们已使用了一切办法,可是很遗憾,迄今为止我们还没有成功。也许这是天意,老天爷和小龙大王都不愿我们成功,我们有什么办法呢!现在你们走吧,我的孩子们,回去吧,各自回家吧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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